韓博在酒店里待了一個晚上。

一開始他還用冰塊敷自己的左臉，后來他忍不住叫了一瓶紅酒進來，借酒澆愁。一瓶酒下去，別說是敷臉，連脫衣服洗澡他都忘得一干二凈。他喝完酒直接醉醺醺地和衣躺在床上，一覺醒來，襯衫基本已經皺得不能看了。

“艸……！”

韓博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又罵了一聲。這句話他相當于罵了一晚上，最近這些年來他一直順風順水，很久沒這樣把罵人的話整晚掛在嘴邊了。鏡子里的他衣冠不整，頭發亂糟糟的。最重要的是，被姚姍姍賞了一巴掌的左臉經過一夜，紅腫情況是消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靠近就能看得很明顯的青紫色。由此可見，平時文弱乖巧的姚姍姍，當時也是發了狠。

韓博皺著眉漱了口，然后用冷水拼命拍了好幾遍自己的臉。洗完臉再看鏡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韓博總覺得青紫色似乎淡了一些。

于是他拆開酒店的刮胡刀，開始刮胡子。他等下還要問酒店有沒有新襯衫賣，或者索性出去重買一套，收拾齊整再去公司。其實他動過念頭，想著今天干脆就不去了，省得遭人非議。但他和姚姍姍的事正處于風口浪尖，姚姍姍也已經辭職了。這時候韓博要是跟著請假，與他自己來說，總有一種微妙的認輸感。

韓博最討厭這種感覺。

“嘶……”

不知道是因為走神，還是用不慣酒店的廉價刮胡刀，韓博忽地在臉上刮出一個明顯的血口子來。這一錯手放平時不要緊，發生在這時候，無異于火上澆油。韓博看著鏡子里的臉，一邊帶著青紫色，另一邊有一道明顯的血痕，心中那股火騰地一下又冒了起來。

“媽的！”韓博用力摔了刮胡刀，刮胡刀“嗙”的一聲砸在地上，居然沒四分五裂。

韓博根本沒心思管這東西，隨便用水洗了洗臉上的泡沫，然后也不繼續折騰沒刮完的胡子，徑直走出了衛生間。臉上花成這樣，去公司這種事真是想都不要想，去了只會給他們的下午茶增加八卦話題。

韓博給自己的助理發了個信息說自己今天不去公司里，接著抓起西裝，直接走出了房間。

房門“嘭！”地關上了，徒留一盒被踩得破爛的曲奇餅干還躺在地上。

早上九點，當要上班的人大多已經坐在辦公室，韓博踏進了家門。

他的父母正在吃早餐，一看見他進門，嚇了一跳。不過讓他們嚇一跳的并不是韓博的突然回家，而是他的狼狽模樣。自從韓博工作以來，他即便是喝醉被送回家，也從來沒這樣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甚至帶著明顯的血痕過。

“非凡，你這是怎么了？”韓博媽媽趕緊站起來，快步走向自己的兒子，“怎么弄成這樣了，啊？你的臉怎么了？還渾身酒氣，你去哪喝酒了？”

韓博爸爸就鎮定多了。他看了一眼韓博身上亂七八糟的衣服，又看了看親兒子的臉，沉聲問道：“你這是被打了？”

“什么？被打？！”韓博媽媽本來就緊張，一聽就更心亂了，她抓住兒子的手臂問道，“非凡，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訴媽媽呀！”

韓博沉著臉，揮開自己的母親：“你別管。”

說罷，他火冒三丈地走向自己的臥室，伸手一摁門把手——居然還擰不開。

“阿玲還沒起呢。”韓博媽媽哪能說不管就不管，也跟著過來，“她睡覺的時候就喜歡鎖門，說了好幾次都不聽……”

韓博這時候根本不想理會親媽上眼藥的行徑，抬手用力敲門道：“蘇亦玲，你給我起來！開門，蘇亦玲！”

“非凡，你這是干什么，你不要嚇媽媽啊！”韓博媽媽終于察覺形勢不對頭，趕緊轉而攔兒子了，“阿玲懷著寶寶，你不要嚇她。你們夫妻哪里有隔夜仇，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媽，你走開，這里沒你的事。”韓博拉開自己的母親，然后繼續敲門，“蘇亦玲！”

韓博媽媽第一次看兒子這樣對蘇亦玲發火，一時間著急，心里也琢磨不出來蘇亦玲是做了什么錯事，只得跟著兒子一起敲門：“阿玲，你醒了嗎？非凡回來了，想和你聊聊，你出來吧？”

這娘倆一直敲了、喊了三四分鐘，臥室的門終于悠悠開了。

蘇亦玲穿著睡衣，有點睡眼惺忪的模樣，但整個人看起來居然要比韓博還整齊得體很多。她看向杵在門口的兩個人，茫然道：“媽，韓博，你們這是干嘛……韓博，你今天不上班嗎？”

“蘇亦玲。”韓博盯著自己的妻子，問出了最想問的一個問題，“你昨天到底去我公司干什么？！”

韓博媽媽聞言，疑惑道：“阿玲，你昨天去韓博公司了？”

“去了啊，我就送塊手帕去的。”蘇亦玲坦然回著話，臉上帶著疑惑，“我就逛街路過附近，順帶把韓博忘記拿的手帕送上去了……我連韓博的公司里面都沒進去，就在前臺直接給完他手帕就走了，也沒做什么吧？”

韓博媽媽原先以為蘇亦玲跑去韓博公司，是打擾了韓博工作，所以韓博一回來就興師問罪。但從蘇亦玲的表述來看，好像她確實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來著。

“真的？”韓博媽媽一邊問，一邊觀察著自己兒子的神色。

“當然是真的，媽，這能有什么假啊。”蘇亦玲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又道，“要說有什么，那就是后來我給他手帕的時候，忽然孕吐又犯了，所以又把他手帕拿走了……這也算個事兒嗎？”

妻子孕吐，拿丈夫的手帕進廁所，有什么問題？

蘇亦玲的說法如此無懈可擊，韓博媽媽只得看向兒子：“那非凡，你到底怎么了？”

韓博皺著眉看著蘇亦玲，覺得她的神情不似作偽。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甚至想大聲責怪蘇亦玲為什么要到自己公司去。但實際上他又很清楚，自己的責難根本師出無名。要是這時候鬧大，蘇亦玲追究起來，那層岌岌可危的窗戶紙很可能就此破裂。

于是，韓博一鼓作氣的氣勢，就這樣被蘇亦玲的鎮定應答消了一半。加上親媽在旁邊攪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說什么都不合適。可他又實在憋得慌，無處發泄。他看著一臉茫然的妻子，憋了好幾秒，終于憋出一句：“以后你來之前和我說一聲，不要忽然跑到我公司來……會打擾到我工作。”

最后幾個字，還是他臨時加上的。

“哦，好的。”蘇亦玲回得干脆，好似這件讓韓博煩躁不已的事情，在她這就是件小事。回應完畢后，蘇亦玲終于也反問了一個問題：“對了，你的臉怎么了？”

被家里兩個女人追著問，韓博這回避也避不得，只能含糊其詞道：“摔了一跤。”

“摔跤哪有摔到這里的？”韓博媽媽顯然不信，“你到底怎么了，非凡，面對家里人你還不能說嗎？”

就是面對的是家里人，韓博才萬萬不可能開口。

他心里的火無處可發、還要面對親人的追問，簡直煩得要命。兩個女人追問得多了，他也干脆不應付了，只回了一句“我要睡覺了”，徑直進了臥室。

要不是蘇亦玲讓得快，韓博肯定要撞到她。

“哎，非凡，你這孩子真是的……”韓博媽媽還有點不甘心，但看兒子一副任何人勿近的模樣，也不想再打攪他。于是韓博媽媽看了一眼蘇亦玲：“阿玲，非凡剛回來，還得洗漱，估計會吵到你……你要是還困的話，要不到我們房間睡一下？”

“不用了。”蘇亦玲笑了笑，不知怎的看起來有點心情愉悅，“我也醒了，待會兒刷個牙就和你們一起吃早餐吧。”

幾天后，韓博所在公司發布了正式的人事變動通知。

原本很有機會晉升的韓博，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沒出現在晉升的名單里。

名單公布后，韓博被叫到領導辦公室里。領導先是表達了遺憾，說韓博還是很有能力的，這次的人事變動情況復雜，一時間沒辦法給他更好的機會，希望他以后繼續努力。然后在這么一大堆空話后，領導又委婉地暗示韓博在公司應該以工作為重心，并且多注意自己的生活作風。

什么和生活作風有關？顯然說的就是韓博婚內出軌的事。其實公司對這種事管得并不多，但是韓博和姚姍姍原來都是這個公司的員工，蘇亦玲的到來，引起了整個公司的軒然大波。為了讓事件盡快平息，不要影響公司的工作秩序，領導當然希望韓博能安分一點。

不過就現在這個處境，也已經夠尷尬了。

領導說完這些，又和韓博說起了晚上公司員工一起聚餐的事。當然，說是聚餐，實際上就是給新晉升的員工們慶祝。韓博要是去了，那才真是無地自容。

于是韓博隨便編了個瞎話，拒絕了領導的邀請。

領導對他這個反應早有預料，也不多勸，隨口回了一句“好吧”。然后又隨便說了兩句后，他把韓博放出了辦公室。

韓博從領導辦公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路上感覺所有同事都在偷偷打量自己。他心里悶著火，無處可發，只能在回到辦公室關上門之后，才一腳踢翻了垃圾桶。

當天臨近下班的時候，盡管晚上不用加班、不去應酬，韓博還是發了一條信息給蘇亦玲，說他不回家吃飯了。

蘇亦玲當時正在打電話，看了一眼韓博發來的信息，直接沖電話里的人說道：“你今晚跟著他。”

“啊？”電話另一頭的正是原鷺，她疑惑道，“可是我看他公司同事的朋友圈，說他們公司今晚是員工聚餐哎，這也要跟？”

“你剛剛也說了，今天他們公布了晉升名單，沒有韓博。”蘇亦玲淡然回道，“這個員工聚餐十有八九就是慶功宴，他去參加干什么，自取其辱？”

原鷺想了想：“那你是覺得他會去姚姍姍那里？”

“這我就不知道了。”蘇亦玲揭開鍋蓋，翻炒著鍋里的菜，“不過他不回家、不加班、也不去應酬，我這個做妻子的關心一下他上哪兒了，不是很正常嗎？”

“嗤，你關心他……”原鷺像是聽了個笑話，笑了兩聲，這才道，“行，出錢的說了算，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