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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RODUCTION TOWARD A NEW AMERICAN HISTORY
序言 對美國歷史的重新解讀

一個靠剝奪原住民家園和土地建立起來的國家,何以成為世界上最具典范的民主國家?這個問題困擾著美國,也困擾著其他殖民國家。1歷史學家對此常常沉默不語,而非有所作為。受美國擴張影響最大的是原住民,但歷史學家一直不愿意從原住民的視角來審視美國的多樣性。2

這一點其實并不意外。美國像大多數國家一樣,也以自己的歷史為榮。在其革命領袖看來,美國既是一個國家,也是一種理念。1783年6月,喬治·華盛頓寫道:

美國公民享受著最令人羨慕的地理條件,他們是這片廣袤大陸唯一的主人和所有者。這片土地擁有各種各樣的土壤和氣候,物產豐富,生活便利,且如今通過令人稱道的方式實現了和平,成為絕對自由和獨立的國度。這片土地似乎是上帝的天選之地,從現在起,美國公民將登上這座最耀眼的舞臺,演出人類的偉大和幸福。3

歷史學家基本上如法炮制,大多專注講述歐洲人及其后代的故事:清教徒在荒野中治理國家;開拓者在西部邊疆艱苦度日;歐洲移民在大西洋沿岸抱團取暖。4諸多學者一直將美國歷史與歐洲人捆綁在一起,將美國視為英國殖民地演變的產物。5

在更復雜的敘事中,擁有多元文化的美國正在努力踐行國家承諾,按照人人生而平等的建國宣言,造福每一位公民。不過,相反的觀點認為,美國的民主實際是建立在剝奪美國印第安人的基礎之上。(P1)如果說,歷史為國家的成長提供了基本的養分,為其未來的發展打開了窗口,那么現在是時候摒棄那些排斥和誤解原住民的舊有觀念,重構美國歷史了。要想應對時代的挑戰,化解種族沖突,應對氣候危機,解決全球不平等問題,需要新的概念、方法和承諾。人們是該放下20世紀的敘事工具,重新解讀美國歷史了。6

實際上,連“美洲”(America)這個詞本身也得名于歐洲人及其探索。1507年,地圖測繪師馬蒂亞斯·林曼(Matthias Ringmann)和馬丁·瓦爾德澤米勒(Martin Waldseemüller)使用這塊新大陸發現者的名字,即阿美利哥·韋斯普奇(Americus Vesputius),重新命名了最近發現的世界“第四大板塊”。7與15世紀90年代的哥倫布不同,韋斯普奇于1503年宣稱,自己發現的并非通往亞洲的通道,而是其他事物——“一個新世界”。8

幾個世紀以來,“美洲”和“新世界”這兩個概念一直傳遞著“發現”二字所暗示的奇跡和可能性。發現是一種歷史活動,而探險家是主角,是這場演出的演員和主體。他們思考和命名,征服和定居,治理和擁有。正如華盛頓所言,這些探險家登上了“最耀眼的舞臺”中心,而美國印第安人要么在這場演出中缺席,要么以敵對或被動的形象出現,等待著被發現、被統治。9

將原住民排斥在外,是美國歷史研究一貫以來的傳統。為此,本書以近年來的原住民歷史研究為基礎,與正在創造不同研究視角的諸多學者一道,調整了美國歷史的敘事方向。10這是因為,要想完整講述美國歷史,就必須正視美國原住民生存、斗爭與復興的歷史變遷;要想對美國歷史開展研究,就必須對美國原住民的歷史投去關注的視線。如果現有研究范式做不到這一點,那么這些范式便算不上完整。我們需要構建更具包容性的敘述,而不僅僅是將新的人物塞進那段歷史,敷衍了事。研究美國歷史,必須認清這樣的事實——原住民、非裔美國人,還有數百萬非白人公民,并沒有從《獨立宣言》所宣揚的不證自明的真理受益,即所謂人人生而平等,享有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許多人一直被美國排斥在外,連公民身份都無從談起。(P2)直到1924年,美國原住民才獲得公民身份,但那時,聯邦政府已經通過300多項條約,從原住民手中奪走了數億英畝的土地。11美國內戰時期,成千上萬原住民被定居者組成的民兵隊以及美國武裝部隊殺害。截至1928年,由美國政府贊助,奪取保留地社區兒童的運動導致40%的印第安兒童被送往寄宿學校,與家人分離。12

在美國的歷史故事中,普遍存在的暴力和剝奪絕非微不足道的補充。相反,它們喚起了人們對這段歷史核心主題的強有力質疑。對原住民的排斥被明確寫入美國憲法,并貫穿整個美國內戰時期。到20世紀,這種排斥又在立法層面加以重申。這種現象絕非偶然,相反,它促進了美國的發展。然而,美國對原住民在這段歷史中的核心地位,從未作出表態。

最近,一些學者開始將非裔美國人奴隸制視為美國建國的中心,但很少有人從類似的角度看待美國原住民。在過去的研究中,占主導地位的是二元種族觀念,而非多元種族觀念,奴隸制代表的是美國思想的對立面。前沿學術研究認為,奴隸制既是美國的原罪,也是其基本制度。13最近的一本美國歷史暢銷書寫道:“在美國的創世紀當中”,“自由與奴隸制的關系就像亞伯與該隱的關系一樣”。14然而,人們能想象一個沒有原住民耕種的美國伊甸園是什么樣子嗎?過去,原住民被排斥在美國的起源之外。如今,他們在等著歷史的正視。畢竟,正是他們的美麗家園孕育了美國。

提出新的歷史理論并非易事。這件事需要數年時間,需要幾代人的努力,因為新的理論需要確定新的主題,開展新的地理研究,制定新的大事年表,提出新的觀點,以及更好地闡釋美國歷史的進程。這項事業既是挑戰,也是機遇,對那些面向非原住民講述印第安人種種經歷、歷史和政策的部落成員來說,他們肩上的擔子顯得尤其沉重。

美國的起源是一種遭遇,而不是發現。500多年來,各種各樣的移民來到北美,來到原住民的故土。印第安人后來的轉變和艱難求生為理解美國歷史提供了指引。原住民群體講數百種語言,生活在復雜的社會組織中,這個社會既包括小型家族部落,也包括擁有皇帝和附庸國的龐大帝國。他們與外來移民的接觸始于15世紀90年代的西班牙探險家,并且有明確的史料記載。(P3)

如要理解早期北美殖民地的形成,需要從動態而非靜態的角度出發,審視原住民的社會組織。就像新來者漂洋過海、經歷顛簸一樣,建立在原住民故土上的北美早期殖民地也經歷了一波又一波的動蕩。殖民進食的物品,賴以生存的經濟,無一不依賴原住民的存在。拋開原住民的參與、生存和發展來理解美國歷史,是誤入歧途。原住民與各殖民帝國的關系解釋了歐洲在美洲各殖民地之間的差異(包括殖民時期的新墨西哥),其中一些殖民地接受歐洲統治的時間比它們劃入美國版圖的時間還要長。

正如下文所述,歐洲人的到來,在原住民的家園引發了巨大的沖擊波,其余波體現為多種形式,其中一些甚至沒有載入史冊。眾多學者用50余年的時間,希望評估歐洲人介入美洲的影響。他們認為,在美國歷史上最具破壞性的發展進程中,原住民的世界遭到無情破壞,永遠無法復原。歐洲疾病的傳入導致原住民人口大幅下降,瘟疫摧毀了很多社區,導致大規模遷徙和變化。1492—1776年,北美總人口幾乎減半:從700萬—800萬人降至400萬人。15

令人震驚的死亡人數和人口驟減,對美國建國的光輝形象提出了質疑,也解釋了美國印第安貿易、外交和戰爭的動機,這些因素全部影響了歐洲殖民地的演變。從1609年新法蘭西的崛起,到1769年對加利福尼亞的殖民,美國印第安人的經濟、外交和軍事影響從來都是帝國決策制定的關鍵因素。在美國建國百年內做出的外交承諾中,經美國參議院批準、與美國原住民部落簽訂的條約占比最大。這些事實表明,要理解美國,就必須了解美國原住民的歷史。

對歷史敘事的修訂是歷史研究的固有組成部分,每一代人對歷史的重新解釋,都是對新環境、新思想和新條件的回應。(P4)在舊有的歷史框架中,英語國家在全球范圍內的擴張被視為自然而然的過程,21世紀初,一些英聯邦學者對這種歷史框架感到不滿,開始推廣新的范式,即“定居者殖民主義”。16這些學者將殖民主義視為持續存在的過程,并通過新的方式、概念和歷史研究方法,將焦點放在原住民身上。他們質疑民族國家建國的基本敘事,批判清教徒“開拓荒野”的神話或“邊疆”定居點的民主性,因為這種做法不僅將原住民從歷史中抹去,而且將歷史本身變成自然現象,剔除了殖民主義帶來的暴力。17此外,隨著澳大利亞和加拿大等英聯邦國家相繼發表道歉聲明,成立真相與和解委員會,評估原住民被強制同化的歷史,許多人開始要求歷史界從更廣泛的角度審視原住民的種族滅絕問題。18根據《聯合國防止及懲治滅絕種族罪公約》(1948年)的定義,歷史學家在美國原住民的歷史中找到了種族滅絕的跡象。19

如果承認美國歷史上發生了種族滅絕事件,這段歷史的基本前提將變得復雜化。事實上,美國原住民的歷史與美國理想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美國原住民研究學者經常認為,美洲被征服的過程就是各原住部落接連遭受大規模暴力的過程。20

本書參考了大量最新的學術研究,目的是匯集各種新見解,探索解讀美國歷史的新方法,調和人們對這個國家的爭議性理解。

盡管定居者殖民主義研究揭示了全球殖民主義的持續遺產和原住民的抵抗活動,但這種研究仍具有局限性。21原因在于,它通常將“種族滅絕”作為美國原住民歷史的決定性因素,并將原住民的權力和能動性最小化。22這種研究難以評估原住民權力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動態變化,也不利于承認原住民長期以來對廣闊領土的主權。23要建立新的美國歷史理論,需要承認原住民對殖民地經濟、定居點和政治的決定權,同時承認這些因素對原住民的塑造作用。(P5)

面對原住民被學科領域抹去的事實,美國原住民和土著研究學者做出了回應,他們強調的是該群體的生存,而非滅絕。242008年成立的美國原住民與土著研究協會(The Native American and Indigenous Studies Association,簡稱NAISA)擴大了全球原住民研究學者發揮專業才干的機會。25過去,原住民研究學者只能在已有的學科領域中爭取人們的關注,如今,他們開始與部落社區合作,并在1993年由奧吉布瓦族文學評論家杰拉德·維茲諾(Gerald Vizenor)首次提出的“生存”概念的基礎上做出了更多探索。26

本書深受這些學術發展成果的啟發,承認美國原住民非同一般的多樣性以及能動性,這對美國歷史的重新發現之旅至關重要。如果美國歷史的現有范式建立在排斥原住民的基礎之上,則原住民能動性的歷史化將成為重塑這些范式的重要途徑。像所有民族一樣,美國原住民的斗爭、歷史傳承與傳統也延續了數百年,最終形成了多樣化的族群。要理解這些族群的多樣性和能動性,歷史化途徑必不可少。27

本書探討的是一種特殊的原住民能動性,即印第安人與新來者之間的辯證關系,這些關系是二者在數個世紀的交往過程中形成的,并通過不可分割和延綿不斷的方式,將新誕生的社區連接在一起。本書的時間跨度從西班牙殖民時代直至冷戰時期,審視了美國歷史的幾種范式,揭示了原住民在這一歷史進程中扮演的核心角色。各章節對二者關系的轉型展開了辯證研究,講述美國原住民遭遇歐洲殖民者之后的故事,并將二者關系的相互影響作為敘述主線,探討是否有可能拋開歐洲人對美洲的“發現”,以及歐洲“偉大”的固定框架,在新的角度下敘述非傳統意義上的美國歷史。

一直以來,美國的歷史范式并沒有體現這個國家真正的多樣化程度。因此,講述原住民與歐洲新來者幾個世紀以來的辯證關系,將面臨令人生畏的重大挑戰。實際上,美國的歷史研究削弱了自身的多樣化程度,加深了重新審視該領域基本原則與方法論的必要性,尤其是最近很多綜合研究淡化了“殖民時代”,暗示稱美國憲法的起草才是重中之重。28

美國的建國神話沒有給原住民多少容身之處。美國《獨立宣言》稱原住民為“無情的印第安野蠻人”,哪怕他們對內陸殖民定居點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今天。29與托馬斯·杰斐遜不同的是,喬治·華盛頓等更為老練的領導人主張采用外交而非暴力手段,并利用現有的印第安條約來擴大聯邦權威。(P6)正如本書前半部分所述,深入研究美國獨立戰爭時期完整而復雜的原住民歷史,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美國社會乃至國家的權力。

美國的歷史故事從何時何地開始?誰是這部歷史劇的主要角色?這場演出的主題或內容是什么?英屬北美殖民地是不是美國歷史的起源?那些自稱“美利堅合眾國人民”的人,是否真的愿意分享手中的獨家權力?19世紀美國擴張對原住民家園造成的歷史影響是什么?原住民部落如何應對聯邦權力在日常生活中的壓倒性存在?

幾代學者一直在努力回答這些問題,從20世紀末開始,學術界以及部落項目開始將這段紛繁復雜、曾經被忽視的歷史展示在人們面前。從華盛頓州尼亞灣的瑪卡文化與研究中心(Makah Cultural and Research Center),到康涅狄格州馬薩圖格佩科特博物館與研究中心(Mashantucket Pequot Museum and Research Center),近200個部落博物館和文化中心,如今正在講述各個原住民社區的歷史。30新的資料來源,如口頭敘事、人種志、土著語言以及各個帝國的檔案記錄,也有助于開展新的歷史和文學研究。31

如今,美國原住民已經從歷史的忽視中蘇醒,展現出全方位的復雜性。他們生活在多樣化的社會中,講著有數百年歷史的土著語言,而且往往統治著廣闊的領土。今時今日,許多原住民仍然生活在祖先的家園,照看著歐洲人到來之前就已經存在的花園,比如亞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的21個普韋布洛(Pueblo)(1)印第安部落,這里的原住民便維系著北美最古老的、薪火世代相傳的社區。

這種對美國歷史的重新發現正在不斷發展壯大。每年都有新的課程推出,新的出版物問世,部落社區與非部落機構也在達成新的合作關系,不斷塑造著研究人員、教師、部落成員和廣大學者的實踐與工作,他們渴望的是,了解更準確、更多元的美國歷史。部落政府的規模和能力也在不斷壯大,這是部落社區在美國政治框架之下享受固有主權的最佳證明。納瓦霍(Navajo)等部落管理著數十萬公民以及數百萬英畝的土地。(P7)其他部落則雇用了數千名原住民和非原住民工人,參與當地的工業與經濟建設。32這些部落位于美國的版圖之內,與聯邦政府共同享有自治權、主權與權力。33

如果美國各階段的學校教育要保持活力,有關這個國家起源、擴張與現狀的敘述就必須更加豐富、更加真實。學習和教授有關美國原住民的真相,將重新揭示美國多元化的意義。

本書旨在重新定位美國歷史,糾正美國印第安人在這段歷史中的缺席。全書跨度500余年,借鑒和參考了許多其他學者的工作成果。由于篇幅所限,本書的研究并未涵蓋所有的原住民部落、研究主題和地理位置。印第安人與歐洲帝國史詩般的交鋒,與美國政府的主權斗爭,推動了美國歷史的發展。可以說,在這個國家的每一個歷史階段,原住民都扮演了核心角色。

本書結合了不同流派關于美國與美國原住民歷史的觀點,其本意并非將二者割裂,而是將其視為相互關聯的因素,同時強調二者之間自始至終相輔相成、相互交織的關系。

目前,有關美國原住民歷史的綜述或單一出版物較少。該主題的時空跨度之大,人種志的多樣性之廣,僅靠一兩冊出版物將難以盡述,但學者、教師和教育工作者已經發展出新的解釋范式,重塑了特定地區的歷史,為大規模發掘新的歷史時期、地理位置與主題做出了貢獻。曾經被人忽視的美國原住民歷史,如今已成為蓬勃發展的領域。正如下文所述,由此得出的見解甚至動搖了美國歷史的現有假設。

雖然有關美國原住民的歷史研究不斷發展,但仍然面臨諸多挑戰。過去的幾代人仍然因循守舊、思想僵化,大學校園、教科書和公共紀念館也仍然排斥原住民部落。正如波尼族(Pawnee)學者沃爾特·???霍克(Walter Echo-Hawk)所言:“有關原住民的種種問題,我們普遍缺乏可靠的信息和資料,這是當前美國原住民面臨的最緊迫的挑戰。”34

美國原住民的歷史文化需要投入更多研究,評估原住民的能動性與權力如何塑造部落和非部落社區。(P8)本書將對人們熟悉的主題進行去自然化研究,揭露美國社會形成過程中不確定的偶然時刻,從不同的時間線對美國歷史展開敘述。本書將美國原住民置于更廣闊的全球背景中,并將原住民社區經久不衰的主權視為美國政治格局中的核心要素。

本書第一部分“印第安人與殖民帝國”強調了暴力對美國早期形成的重要性,分析了16世紀和17世紀西班牙、英國、荷蘭和法國等帝國在北美的殖民基礎,探討了英法兩大殖民帝國的碰撞,闡述了美國印第安人在美國獨立戰爭起源中的地位,尤其是他們在決定性時刻的影響力,即英法七年戰爭之后,賓夕法尼亞定居者與英帝國陷入沖突之時。當時北美爆發龐蒂亞克戰爭(Pontiac’s War),1764—1765年英帝國企圖奪取五大湖印第安家園的控制權未果,自稱“黑臉男孩幫”(Black Boys)的定居者民兵卷入其中。正如這幾章節的注釋所示,對俄亥俄河谷印第安人-定居者沖突的研究,仍然是美國印第安歷史中最受關注的領域之一,每年均有重要作品出版。此外,本書的前半部分還揭露了美國憲法史及早期美國史研究人員對該領域大量學術研究的忽視。

作為后半部分“主權斗爭”的過渡,本書第一部分以“殖民主義憲法”結尾,講述的是在拋開原住民歷史的情況下,人們將無法理解美國憲法的誕生與制定。作者分析了美國《邦聯條例》以及后來美國憲法中的國家治理結構,重點闡述了美國如何通過納入內陸土地,利用《邦聯條例》繼承的“締約權”開展土地割讓談判,確定聯邦政府對印第安事務的至高地位,并建立聯邦制度。在許多建國者的心目中,美國原住民在憲法中的地位類似于外國公民,正如美國憲法商業條款所述:“國會有權……監管與外國、各州以及與印第安部落之間的商業往來?!边@種建國理念體現了原住民的哲學觀。幾個世紀以來,原住民一直主張與聯邦政府共享自治權。美國和原住民部落的歷史仍然受到憲法區別對待不可磨滅的影響。35

本書第二部分聚焦的是美國與原住民部落的主權斗爭。(P9)作者從比較與關聯的視角評估了美國的民主、種族形成和印第安人遷徙,強調了印第安事務為何始終在美國早期的治國方略中處于核心地位。美國最早的兩項外交決策,即《杰伊條約》(Jay’s Treaty)和《路易斯安那購地案》(The Louisiana Purchase),均起源于與印第安人的條約簽訂。這些發現表明,人們有必要重新定位19世紀的美國歷史,改變以前聚焦北美東部的做法,突出整個北美大陸在美國擴張過程中發生的變革。因此,本書的后半部分將這種擴張置于西班牙、墨西哥、俄羅斯、英國和法國帝國主義的框架之下,在講述加利福尼亞和科羅拉多的歷史時,更為關注的是印第安社區在快速殖民和淘金熱時代經歷的轉變。

本書后半部分重點講述的是南北戰爭后,美國原住民對國家權力擴張的回應。美國內戰之后的重建時期,聯邦政府在西部地區建立了龐大的官僚機構,其中包括軍隊、條約簽訂者和印第安事務官等。要塞、保留地管理機構和寄宿學校的出現,標志著保留地時代(19世紀70年代至20世紀20年代)的開始。這一時期,美國陸軍上尉理查德·亨利·普拉特(Richard Henry Pratt)等聯邦領導人啟用軍事化教育體系,試圖將兒童從原住民家庭中帶走,動搖部落政府和原住民的根基。

正如這些章節所述,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里,強迫兒童離開家園和剝奪保留地的土地一直是美國的主要政策。超過7.5萬名兒童被送往聯邦政府贊助的寄宿學校,近1億英畝保留地被剝奪。截至1912年,根據《公共法案219號》(2),國會已將印第安社區置于“絕對管轄和控制”之下。36

美國國會對印第安事務行使權力的原則,被稱為“全權主義”。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新一代美國原住民活動家對聯邦政府的干預做出了回應。本書最后幾章,作者闡述了此類行動主義如何勾勒出美國聯邦政策的輪廓,尤其是在印第安新政以及冷戰時期。書中的分析借鑒了對保留地活動主義、美國印第安人協會(The Society of American Indians,簡稱SAI)及其領導人出版物的研究,其中包括勞拉·科尼柳斯·凱洛格(Laura Cornelius Kellogg,奧內達族)、齊特卡拉-沙(Zitkála-?á,達科他族)、亨利·羅伊·克勞德(圣語族)和伊麗莎白·本德·克勞德(Elizabeth Bender Cloud,奧吉布瓦族)等人。(P10)

新一代活動家敢于直面美國政府的干預和虛假承諾,挑戰“美國無辜”的神話,并尋求對歷史作出新的解釋。凱洛格的倡議深深植根于恢復原住民治理的歷史實踐,特別是易洛魁(即Haudenosaunee,住在長屋里的人)社區內的性別權威。羅伊·克勞德、本德·克勞德和美國印第安人協會的其他成員建立了跨部落的聯盟機構,這些機構在冷戰期間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本德·克勞德本人是兩家主要印第安權利組織的共同創始人,即1911年成立的美國印第安人協會,以及 1944年成立的美國印第安人全國大會(The National Congress of American Indians,簡稱NCAI)。

本書結尾對20世紀原住民復興過程中令人驚訝的矛盾之處作出了評估。除了突出原住民的能動性之外,這種審視還呼吁學者將原住民視為復雜和矛盾社會結構的主體。聯邦政府與印第安人的關系導致原住民部落面臨法律和政策原則的挑戰,特別是終止政策時期(1953年至20世紀70年代)和自決時期(1975年至今)。(3)

在這兩個時期,部落主權的行使面臨著巨大挑戰。當時的參議院和聯邦領導人,例如印第安人事務局專員狄龍·邁爾(Dillon Myer),利用新政時期的改革,將原住民部落土地索賠與接受旨在“終止”部落主權的政策捆綁,實現打擊原住民部落的目的。雖然終止政策削弱了原住民部落,但催生了一代原住民活動家,其中包括埃達·迪爾(Ada Deer,梅諾米尼族)等保留地領導人,也包括城市和非保留地成員,如美國印第安人運動(The American Indian Movement ,簡稱AIM)的成員。20世紀60年代末,原住民活動家不僅占領了舊金山灣的惡魔島(Alcatraz Island),還成功吸引了整個美國的目光,原住民的斗爭和行動一時成為新聞頭條。在迪爾等原住民領導人的立法倡議之下,這些活動對國家政策的轉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20世紀最后幾十年,印第安改革運動展現出巨大潛力。這是因為,要在美國的統治之下乘風破浪,就必須進入立法機構,特別是國會和聯邦法院。長期以來,原住民一直通過正式和非正式途徑尋求補償——倡議與行動主義往往代表著原住民政治的兩面。20世紀末,在與歐洲人接觸500年后,新一代原住民領導人挺過冷戰時代的動蕩局面,迎來新世紀的曙光,原住民社區從此再也不會面臨危及生存的根本威脅。(P11)


(1) “Pueblo”是西班牙語詞匯,既表示“城鎮”或“村莊”,也表示“人”。這個詞來源于拉丁語詞根“populus”,意為“人民”。西班牙殖民者將這個詞用于他們自己的城鎮,但僅限于那些有固定地點和永久建筑的美洲原住民定居點。——譯者注

(2) 又稱《印第安撥款法案》。——譯者注

(3) 1953年,美國國會通過《眾議院第108號共同決議》,又稱“終止政策”,宣布停止聯邦政府對部落的特殊優惠政策,解散部落,使印第安人完全成為美國公民?!g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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