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內，白熾燈泡散發著暖黃的光。

蘇小糖穿著碎花棉布睡衣，長發用一根普通的黑色橡皮筋松松挽著，她坐在床沿，小蕓還裹著厚厚的棉被賴在床上，只露出個小腦袋，睡眼惺忪。

“小糖姐…好困…”小蕓哼哼唧唧。

“小懶貓，太陽曬屁股咯。”蘇小糖聲音溫柔，拿起一把桃木梳，動作輕柔得像羽毛，一點點梳著小蕓有些毛躁的長發。

遇到打結的地方，她就用指腹耐心地捻開。“我們小蕓頭發真好，以后留長了扎個大辮子。”

她輕聲哼著旋律簡單的歌謠，是那種沒有歌詞、舒緩悠揚的調子。

梳順了，蘇小糖靈巧地開始編麻花辮。

小蕓看著床頭柜上小圓鏡里蘇小糖專注的樣子，辮子編好，系上最普通的紅頭繩，她立刻精神了，蹦下床撲到窗邊：“凱哥！凱哥！看我辮子！好看不？”

李凱停下動作，抹了把額頭的汗，仰起臉。

晨光落在他帶著汗水和一絲疲憊的臉上，卻綻開一個無比溫暖的笑容，聲音洪亮：“好看！真俊！咱鎮上最俊的姑娘！”小蕓頓時笑彎了眼。

上午九點多，陽光正好，三人沿著青石板路去鎮東頭的集市。

李凱穿著干凈的深藍色滌卡外套和長褲，背著一個半舊的竹簍。

蘇小糖穿著件水紅色帶小碎花的襯衫，一條深色褲子，腳上是塑料涼鞋，她自然地挽著李凱的胳膊。

小蕓穿著蘇小糖用舊布改做的鵝黃色小褂，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好奇地東張西望，腳步比前些天穩當多了。

“小李！小蘇！小蕓！來來來！”賣魚的張伯嗓門洪亮，他攤位是幾個大木盆，銀線魚在里面游著。“看看！今早剛網的，新鮮著呢！給小蕓燉湯補補！”張伯不由分說，抄起網兜撈了幾條最肥的，用草繩穿好鰓，塞進李凱的竹簍。

“拿著！別跟我老張客氣！要不是你們…”他壓低聲音，眼神瞟向平靜許多的湖面，“…這魚哪敢放心吃！”

“張伯，您太照顧了。”蘇小糖連忙從布錢包里數出幾張一塊錢的紙幣，硬塞給張伯，“您也得收著，不然下次我們可不好意思來了。”

張伯推脫不過，憨笑著收下，又抓了一大把曬干的小魚仔用報紙包了塞給小蕓：“丫頭，拿著當零嘴，香！”

旁邊賣土布的周嬸也湊過來，手里拿著兩個新納的鞋墊，上面用彩線繡著簡單的花草。“小蘇，上次你幫我描的那個喜鵲登枝的花樣，可好賣了！這鞋墊給你和小李墊著，走路舒服！”不由分說塞到蘇小糖手里。

賣山貨的老趙頭更是實在，抓了一大把剛炒好、還帶著熱氣的南瓜子塞給李凱：“小李，嘗嘗！自家地里結的，香！你得多補補！”李凱不善言辭，只是點點頭，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謝謝趙叔。”

他甚至沒注意到，曾經在街上橫著走的混混老劉，現在推著個破三輪賣菜，遠遠看到他，縮了縮脖子，眼神躲閃。

午飯后，秋陽暖融融的。

客棧后院，李凱搬了個小馬扎坐在屋檐下，他面前放著一臺老舊的收音機，里面正放著評書《五國演義》。

他手里也沒閑著，拿著一把柴刀，面前是一小堆木柴。

劈柴的動作不快，但很穩，每一刀下去，木柴應聲而開，斷面整齊。

他在有意識地控制力量，感受著肌肉的恢復。汗水浸濕了背心，劈好的柴禾整整齊齊碼放在墻角。

蘇小糖搬了個小方桌到院子里，上面鋪著舊報紙，她正耐心地教小蕓寫字，用的是最普通的田字格本子和鉛筆。

“看，小蕓，‘湖’字是這樣寫的，左邊是三點水，右邊是‘胡’…”蘇小糖握著鉛筆，一筆一劃地示范，字跡娟秀，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認真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小蕓趴在桌邊，小臉皺成一團，努力地在本子上描畫，嘴里還念念有詞：“三點水…胡…凱哥的胡…”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像小蟲爬。

“對啦！真棒！”蘇小糖不吝夸獎，摸摸她的頭，“休息會兒吧，眼睛別累著。”

她拿出一個鐵皮餅干盒，里面裝著鎮上買的動物餅干，小蕓歡呼一聲，抓起一塊小兔子形狀的塞進嘴里。

李凱聽著收音機里的金戈鐵馬，看著院子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聽著鉛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和小蕓滿足的咀嚼聲，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感包裹著他。

身體的虛弱和記憶的微小缺失，在這寧靜的日常面前，變得微不足道。

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鏡湖也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小廚房的煙囪冒出裊裊炊煙，蘇小糖系著藍布圍裙，在蜂窩煤爐灶前忙碌。

鋁鍋里燉著張伯送的銀線魚，奶白的湯汁咕嘟咕嘟冒著泡，香氣四溢，她用鐵鍋炒著青菜，動作麻利，旁邊的小錄音機里放著舒緩的音樂。

李凱把劈好的柴抱進來，整齊地碼放在灶邊，他拿起暖水瓶，給蘇小糖晾在桌上的搪瓷缸里續上熱水。

“大熊，餓了吧？馬上就好。”蘇小糖回頭，鼻尖上沾了點面粉，笑容甜美。

“不急，你慢慢弄。”李凱應著，很自然地拿起毛巾，替她擦掉鼻尖的面粉，動作自然，帶著一種老夫老妻的默契。

小蕓坐在小凳子上幫忙擇菜，看到這一幕，立刻做鬼臉：“羞羞羞！大熊哥給小糖姐擦臉！”

“小鬼靈精！”蘇小糖作勢要捏她，小蕓咯咯笑著往李凱身后躲。

飯菜上桌，擺在院中的小石桌上。

清蒸銀線魚、蒜蓉炒青菜、一小碟醬黃瓜，還有熱氣騰騰的白米飯。

三人圍坐，李凱用筷子小心地把魚肚子那塊最嫩沒刺的肉夾到蘇小糖和小蕓碗里。

蘇小糖則不停地把炒青菜里的肉片挑出來，分給李凱和小蕓。

小蕓嘰嘰喳喳地說著下午寫字時鉛筆斷了三次的“糗事”，逗得李凱也忍不住笑起來，眼角牽動起淡淡的紋路。

晚風吹過，帶著湖水的微涼和飯菜的香氣，夕陽的余暉將三人的影子拉長，親密地依偎在一起。

收音機里評書的聲音、碗筷的輕響、小蕓的笑語、蘇小糖溫柔的叮囑和李凱低沉的回應，交織成這秋日傍晚最平凡也最珍貴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