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洲一府之域氣數已盡,其中十之有九被人設局,通過儀式與龐大規模的獻祭匯聚顯化而出。
隨后被當做韭菜一樣收割,煉化,以此擷取那道名為【魃】的天地果位。
氣數已盡,再難回天。
至少也需要一整個甲子歲月,以及萬民同心協力,共同耕耘,重新發展,這一洲一府之域的氣數才能夠慢慢恢復過來。
到那時候,六十年已過,人材韭菜長勢極好,就算再掀起一次獻祭萬靈的儀式,其中的人們也都經過三四代,對過往所發生的事情,最多也只是“我太爺爺那年代才有過這么大的災荒……”
只不過此刻的驚變卻又在無形之中調動了僅存的氣數,不僅僅是與這一洲一府之域的天地相合,同時也匯聚了萬萬人尸骨堆積起來的哀鳴與心有不甘。
即便安溯將一道完整的秘術施展出來,【不凈骨械】所覆蓋的秘術材料應該也僅僅只是以“武者安溯”的殘骸為中心,附近一片范圍內的骨骸才對。
而此刻隨著安溯將【不凈骨械】施展而出,明明只是一道不完整的秘術,但安溯卻能夠清楚的感受到,【不凈骨械】的覆蓋范圍正在被動的不斷擴大著。
有更遙遠的骨骸主動投入其中,仿佛他們的亡魂主動奔赴而來,一些因為距離太遠而無法漂浮過來的骨頭像是在某種無形的力量之下朝著安溯發起了呼喚。
隨著安溯響應這些呼喚以后,秘術所籠罩的范圍就愈發擴大,覆蓋天地,直至蔓延整座一洲一府之域。
被作為祭品奉獻的萬靈,無數尸骨主動投入在安溯的籠罩之下,幫助安溯擴充起了規模。
前所未有的偉岸身影頂天立地,殘破的骨骸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落于此處。
白骨皚皚,骨云漫天,森白的骨骸遍布在天幕之上,宛如天蓋一般遮天蔽日,在偉岸的白骨法相身后盤旋著。
或許是對面前所發生的景象感到過于困惑,馮沐至今沒能回過神來,仰頭怔然望著宏大偉岸的身影,看著那顱首眼眶中熊熊燃燒的幽藍火焰。
‘安溯?不,那個行尸走肉般的凡夫俗子做不到這樣的事情,九牛二虎之力不過是在凡夫俗子里面逞兇的蠻勇。’
‘這般宏大的規模,是要將此地氣數徹底收割殆盡,竭澤而漁,一舉榨干每一分利用價值嗎?真是不懂規矩的家伙,但大岳王朝之內又有誰能做到這一點?四海真龍?趕山愚公?’
馮沐心中迅速閃過了許多個大勢力,世家、大派,甚至連大岳王朝之外的存在也在他心頭浮現,隨后被一一否定。
不是這些人。
是一個讓自己都有些感到不可置信的答案重新浮現在心頭之上。
‘就是安溯!就是安溯!雖然不清楚這個凡物是如何能夠做到這點,但他死而復生,攜卷了所有被獻祭的凡物一同逆亂而上,就連此地最后一分氣運也在協助。’
往日之因種下今日之果,延續著因果牽連之下所燃起的劫火,一切根源脈絡,盡數匯聚向這偉岸的白骨天幕法相,以及奪得天地果位好處,踏上登仙道途的馮沐本身——
除了馮沐以外,還有馮沐背后那位執掌一切,掌控一洲一府之域氣數的大岳王朝丞相。
這種規模的異變自然逃不過對方的覺察,即便遠在天邊,馮沐也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那位坐鎮于馮家之內,作為馮家乃至于整個大岳王朝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的老人,似乎此刻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后。
馮姥爺作為在這條登仙道途上已經前行過兩個甲子歲月之久的存在,一人便可壓得老龍王低頭,讓愚公也不敢輕易挪動王朝這座大岳!
隨著那道遠在天邊的意志蒞臨于此,天幕所化的巨手似乎也更加顯現出了具象化的姿態,半側天穹以個人的意志改變,半側天穹被無盡白骨所化的天蓋遮蔽。
因果劫火熊熊燃燒,生靈萬民的諸多情緒宛如潮水一樣涌現,安溯感受著他們的痛苦,傾聽著不甘與哀嚎。
“這么旺盛的燃燒,雖然聲勢壯大,但也只有一擊之力能夠被發揮出來。”
薪柴燃燒的旺盛,火光沖天,卻不耐燒。
“不過對于你們來說,想來不在意這種事情,只要能有一擊之力可以被發揮出來,也足夠了。”
安溯凝望向眼前的存在,雖然遠在天邊,借以馮沐的身軀作為載體,那道意志蒞臨于此地,但在安溯的眼中,就像是已經親自站在了面前。
馮大丞相的名字,武夫安溯的宿慧記憶中沒少聽過,減輕賦稅,修繕大路,更改商法,以前到處跑商的時候,這也是經常會被人在嘴上提起稱贊的存在。
只不過他做的這些事情,并不影響他將王朝地界內的生靈盡數獻祭,煉化氣運擷取天地果位,讓自己的家族后輩踏上這條登仙道途。
那道意志僅僅只是隔空借以子孫后輩的載體,朝著這邊投以一道目光,就仿佛有無形的壓迫力重壓而下,拘束安溯的行動,沖擊安溯的意志,粉碎安溯的靈魂!
高高在上的目光如出一轍,看著安溯完全不是在看一個人,更多是在觀察一個新奇的物件。
即便對于那樣的老人來說,安溯這種奇特物件也是頭一遭。
被獻祭的凡物們竟然能夠在安溯的帶領下,跳起來吸引到他的目光,這件事情確實新奇。
在安溯看來,這個世界里所謂仙凡有別的登仙道途,就好像是地月聯邦的超自然力量體系里踏入超凡領域一樣。
曾經這個目標距離他很遠,就只有親身踏入方寸絕地的拜劍門劍子是顯現于他面前的超凡領域存在,像熊鷹那種程度的對手雖強,卻欠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也難以擊破【不凈骨械】的構筑。
但現在安溯背負著源源不絕宛如潮水一般的生靈遺愿,熊熊燃燒的劫火托舉著安溯直面這條道路上已經行至深遠的存在。
“被看了一眼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在針對咱們,為天地所不容,這就是所謂的位格大一分就能壓死人嗎?”
因為是凡物,所以即便那個老人朝著他們投以目光,也仍未出手。
只是為了滿足那個老人的好奇,就好像路邊瞥到一群螞蟻排列整齊擺出了一個圖案,興致來了,確實會駐足停步,瞧上那么一兩眼。
但僅僅只是隔空而來的目光,就已經讓安溯感到十足的壓迫。
“前有驚人的老人。”
安溯目中焰光熊熊燃燒著,火舌繚繞,氣焰焚天,舉步前行之下,擎天立地般偉岸的白骨法相轟然被劫火一同點燃。
“這點火,還不夠。”
要燒的更旺,燃得更烈,才能夠以火焰革新這個世界!
“萬墳同悲殘響,忘川逆涌余灰!”
第二道秘術隨之展開,白骨的天蓋之下,劫火燃燒之勢席卷一切,焰光燒灼,即便頂著天地果位道途的位格壓制,幽藍的火焰也隔空將一切事物焚燼成劫灰。
烈焰焚燒,卻沒有將本就因大旱而受災的土地炙烤,反而在其中滋生新芽,本屬于【魃】的天地果位在這焚燼世間的火勢之下竟然也無從抵御。
明明只是凡物,卻顯得此刻這尊白骨法相才是天地世間的火行至尊!?
不以當世自太古延續而下的位格見長,純粹只是萬萬人尸骨堆積,亡魂遺愿的累加,作為薪柴點燃,意圖將世間付之一炬的共同執念匯聚在一起。
僅以“質”這一點,不管燃起再多劫火,甚至都別說那位老人,即便是剛剛得手一道天地果位,走上升仙道途的馮沐,也能夠壓制下世間所有凡物。
但純粹的“量”將彼此之間的差距拉平,哪怕在那位老人的一道目光之下,就已經被壓低了九成九,但只要自身的數值已經累加到足夠高,哪怕被削弱以后,自身所表現而出的力量依舊驚人,便就足矣!
凡物的驟然變化已然讓那位老人超出預期,這個來自于彼界的秘術打破了此世之中經年累月形成的刻板印象,半側天幕所化的巨手轟然壓下,仿佛天空沉降而來。
天幕蓋頂,蒼生俯首!
但下一刻,焚世之焰仿佛將蒼天所化的手掌炙燒,反過來席卷而上,將天穹也燒盡!
延續因果的焰光一路燒灼向虛空之外,焚燒至馮家祖地,但穩坐于其中的馮姥爺一聲冷哼之下,即便是焚世之焰也被阻絕。
因果盡斷,關聯必斬!
在這條登仙道途之上步步前行兩個甲子的歲月時光,雷災、風災、火災的三大災劫他又何止渡過一遍?
就算此等烈焰聲勢浩大,但斷絕因果關聯,結合避災妙法,他自可安定穩坐于其位之上。
“可惜小沐……”
老人的目光一黯,剛剛走上登仙道途的子孫后輩,本應前途無量,未來一片光明坦途,卻被卷入這份劫火之中。
只不過在老人心中悲慟之時,遮天蔽日的余灰卻像是沙塵暴般自遠方席卷至王朝京城,將馮家祖地也一并籠罩在其中。
老人一怔,隨后目光猛然鎖定一道懸于天際之上的幽藍火苗。
“好強,太強了。”
安溯發自內心的感嘆:“比隔壁那條呼風喚雨發洪水的老龍厲害,路上遇見搬山的老東西應該也沒你這么牛逼。”
老人眉頭一挑:“此等凡物,竟能將老龍王和愚公擊潰?”
“擊潰了嗎?不知道欸,我只是一路飛過來,路上遇見一些什么東西擋著也沒多管。”
安溯目光灼灼,“但至少我受人所托,得把你這個老東西燒下去見他們才行。”
“放任這種無知愚昧,庸碌一生的東西在王朝之內作亂,這可真是讓老夫這張老臉蒙羞。”
老人豁然起身,身形就迎風暴漲,法天象地宛如山岳,心念一動之間諸般神通施展而出,武功道法雙絕,將面前的劫灰轟散,卷動焰光,萬法亦不得臨身!
但劫灰仿佛無窮無盡的潮水一般涌現而出,以此燃起的焰光宛如烈焰驕陽,將整座大岳王朝照耀而下。
匯聚于天外,熊熊燃燒的熾熱隕星早已蓄勢待發,自安溯遍布整個王朝天空,尋找到那個老人的正體作為目標以后,就已經朝著此處直墜而來!
法天象地的偉岸身影似乎也有所察覺,不可置信的仰頭望去,在看見天幕之上的赤紅墜落以后,這個老人大笑著步步登天而上。
“天外螢火竟敢大放光華,老夫便要讓你們知道,天地果位的位格壓制之下,凡物,掀不起風浪!”
偉岸之軀環繞無窮神通道法,與墜落而下的天火互相碰撞在一起,轉瞬之間,天火被那道法天象地宛如山岳的身軀轟散開來!
“好強,太強了。”
安溯拍了拍手,然后竭盡全力,將兩道秘術最后的變化于此呈現。
四散的天火在半空中止住下墜的軌跡,宛如時光倒流一般回溯,將那道偉岸的身影包裹在內。
以天地為烘爐,將其燒煉成劫灰!
偉岸的身影將周遭的焰光撕裂,但轉瞬之間就有更多的火焰彌補而上,硬生生的從中沖破而出,四面八方也有余火將其重新覆蓋。
火焰之中傳來了痛苦的哀鳴之聲,安溯挑起眉頭:“大伙都燒的這么旺了,你怎么還沒死?”
“還得再添把柴啊。”
火勢熊熊,遍布整個王朝天幕的焰光不斷流向此處,將這位在登仙道途上行至深遠的老人層層包圍。
隨著焰光不斷在燃燒中散去,最終只剩些許余灰從天上灑落而下,王朝的落幕,也宛如這些余灰一般。
安溯感受到自身的力量已經揮霍一空,這條宛如夢境一般的往世之路即將無以為繼,他轉過身,望著一片澄澈蔚藍的天空。
沉默了一會兒,隨后喃喃自語般開口說道:“對不起啊。”
“那輩子說了帶你們去找口飯吃的,但就算臨死之前,都沒給大家吃上一頓飽飯。”
澄澈的天空只有呼嘯的風聲,似乎在回應著安溯的喃喃自語。
在這場夢境即將結束,安溯醒來之前,忽然心有所感,靈光乍現之間,仿佛感受到有許多人都在向他開口回應,聲浪宛如洪流,嘹亮的聲音震耳欲聾。
仿佛所有人都在已經燃盡的火光之前,呼喚了安溯的名字。
萬千溫暖的執念流過身邊,然后將執念傳遞給正確的人的道道真靈流入輪回之中,安溯一一感受,大夢將醒,在安溯睜開眼睛的時候,枕巾好像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濕透了。
安溯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隨后才緩過神來,起身燒了一壺開水,今天似乎食欲旺盛,得多吃點東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