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一句話如巨石投入平靜的湖泊波心，蕩開層層圓暈，皺褶出文昌此刻震撼的神情。

她呆立在當?shù)兀矍耙缓凇?

她以為自己驚訝或歡喜得暈了，結果定定神才發(fā)現(xiàn)是秦長歌在調弄燭芯。

微微俯身，秦長歌取過金撥子，輕輕地撥弄燭芯，暈黃的光影直射上她容顏，反而令得她眉目更加朦朧不清，而身后墻壁上投射出大而散的光斑，光斑內人影虛化，影影綽綽，更添幾分幽深神秘。

將金撥子拿到眼前，注目半晌，秦長歌微微笑道：“我不知道如今的世人是怎樣看待睿懿皇后薨逝這件事的，在他們的想象里，那不過是國母享盡尊榮，壽終正寢，唯有我知道，那一夜，所謂算無遺策的開國皇后，很可笑地死在一個專用于撥弄燭火的金撥子下。”

渾身激靈靈一顫，文昌聲未出口音已啞：“皇后……”

“小小的金撥子，裝在她的嬌兒，僅僅一歲，剛被封為太子的蕭溶身側的機關里，而機關的機簧壓在蕭溶身下，那是一個連環(huán)機關，當太子睡醒哭鬧，皇后自然地將他抱起輕哄時，本被太子身子壓著的機簧立即彈開，帶動身側機關，極近的距離里，角度精準地正正射入俯身向著嬌兒，亦向著機簧的皇后咽喉。”

她語氣淡淡，仿佛在說著別人的事，仿佛那詭異的殺招、死亡的結局與她無關，文昌卻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

她努力支撐著身子，死死抓住窗欞，手指筋骨畢露，驚駭?shù)芈犞斒酪詠碜憧烧饎犹煜碌膶m闈秘聞，聽著那一直被傳得絕頂神秘的睿懿皇后的死亡真相。

文昌想過很多種皇后的結局，總覺得那樣的人，什么人、什么手段可以置她于死地？總覺得斯人已逝，注定這將是無解之謎，只是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今日竟于這不可思議的情形下，聽受害人本人，親口描述那陰森驚怖的一幕。

“……她向來機敏，多少年血海風浪里闖過的人，怎么會輕易為人所乘？但任何慈母對著嬌兒，都難免心生柔軟，放松警惕，金撥子射來，先向著孩子頭顱，頭顱之后是她的咽喉，她沒有選擇，只能先拋開孩子，然后，她咽喉一冷，一切都已來不及。”

“……她中招，立即后退，當時她還未死，還在欲圖反擊自救，誰知道身后妝臺，突然彈出利刃，自她背后扎入，自腹中透出。”

文昌的眼淚，已經滾滾地落了下來，秦長歌不為所動，繼續(xù)漠然道：“她當時已知必死，也知道中了人處心積慮的埋伏，絕望之中，她不退反進，拼命撲到床前，對著不知母親瀕臨死亡，猶自咧嘴微笑，張手伸腳等她來抱的兒子便是一掌！”

“啊！”文昌驚呼，“蕭溶……蕭溶……”

秦長歌一直平和的神色里終于有了一絲縫隙，宛如水波般一搖的表情，瞬間消逝，繼續(xù)道：“她將不再動彈的兒子拋到一邊，用盡最后的氣力，倒在床邊，最后的意識里，她看見有人輕輕走近，用金撥子，挖去了她的雙眼。”

她緩緩伸手，輕觸自己眼皮，似乎想用隔世的觸摸，去重溫記憶里那一幕驚心動魄無比慘烈的場景，鮮紅的天地，一襲似乎比血色更鮮艷，但再也辨不清顏色的袍角，溫柔伸出手指，用尖銳之物探入她的眼眶，眸子被血淋淋抉出，黑暗永久降臨。

文昌扣緊手指，睜大眼，眼淚卻已不再流下，她看著秦長歌，半晌，輕輕道：

“長歌，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來的，但我知道你是她……這幾年，宮中人都說你是和陛下有爭執(zhí)，自己離開了，只有我知道，你一定是去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去得……這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