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

孫悟空頷首，解釋道：

“這些年俺踏遍了這南贍部洲，長生神仙沒有，盡是爭權奪利的腌臜！前幾日，俺無意間窺見這西海深處，竟有仙闕隱現，神鶴翔舞，想必是神仙洞府！便準備渡海尋訪。”

說到這，又不好意思一笑：

“可巧兄弟你來了！俺擺弄不來那造船活計。還得勞煩兄弟你再顯身手，咱們一同渡海，去尋那長生不老之道！”

方猿自無二話，欣然應允。

當即前往遠處密林，揮斧砍伐巨木，肩扛手抬，運至海邊。

一日光景過去，一艘比先前更大的木船已然矗立海邊。

此番，方猿卻未如上次般讓孫悟空先行登船。

他故作力竭之態，喘息道：

“大王，這船忒沉，還需借你神力一用，合力推它下水?！?

孫悟空自不會拒絕。

遂合力推船下水。

待船身浮于碧波之上，方猿攥住孫悟空手臂，如鷂鷹般躍上甲板。

果然，再無那無形的阻攔之力。

望著眼前煙波浩渺的西海，孫悟空深吸口氣，認真道：

“兄弟！此番渡海，俺絕不再睡！有難同當！”

“好！”

方猿鄭重點頭。

然而心底卻是被一層陰霾覆蓋。

想起東海猴子那的沉睡，想起那深不可測的“幕后之人”……

那等人物真要令猴子沉睡，怕是連一絲反抗的余地也無。

而且出手機率還很大。

可接下來事態之發展，卻大大出乎方猿預料。

舟行向西，竟異乎尋常的平靜。

天幕如洗，海風溫和，浪濤也仿佛變得溫柔，穩穩托著他們平穩前行。

既無兇惡水妖興風作浪，亦無詭譎迷霧。

孫悟空也未沉睡。

精神抖擻地盤踞船頭，雙眼一眨不眨地掃視著周圍。

但既然如此，方猿心中那根弦卻絲毫不敢松懈。

一日未踏上西牛賀洲，他便一日不得安心。

這風平浪靜，焉知不是對方故布的迷陣，誘他放松警惕？

然而，

三日倏忽而過，預想中的危險始終未曾出現。

甚至途中孫悟空實在抵不住疲憊，沉沉睡去，翌日也安然無恙地醒來，神完氣足。

“到了！到了！咱們到了！”

孫悟空猛地跳起，激動大喊。

前方，薄暮冥冥海平線，一片蒼茫、廣袤、散發著蠻荒氣息的陸地撞入眼簾。

“真……真到了？”

雙足踏上堅實而陌生的土地，方猿仍覺一陣恍惚，恍如夢中。

一切都順利得近乎虛幻。

那幕后之人……竟未出手阻攔？

莫非恰巧有事離去了？

可這念頭剛起，便被他自己掐滅——若無外力襄助，憑那木筏，橫渡西海豈是三日可過？

“罷了！”

方猿猛地甩頭，將紛雜思緒盡數拋開。

無論如何，安全抵達西牛賀洲，距離那方寸山便又近了一步！

至于能否拜入菩提祖師門下……

唯盡人事，聽天命，但求無愧于心！

甫一登岸，一股濃郁的草木靈氣便撲面而來。

與南贍部洲的人間煙火氣不同，這里山巒起伏，古林遍布，處處彌漫著古老的氣息。

“神仙洞府！此地必有神仙洞府！”

孫悟空興奮得抓耳撓腮：

“兄弟，還等什么？快走快走！聽聞神仙都隱在深山大澤之中，非有緣者不得見其真容！”

方猿心中亦是激蕩：

“大王所言極是，走！”

兩人一頭扎進了莽莽無垠的原始群山之中，開始了漫長的尋仙訪道。

半年光陰，轉瞬即逝。

方猿與孫悟空來到一座林麓幽深、氣象非凡的大山腳下。

“大王，你確定這次沒感應錯？”

方猿仰望著高聳入云的巨岳，臉上難掩遲疑與憂色：

“這半載，你感應了不下數十次，回回都說有仙氣，結果闖進去，不是妖洞就是魔窟！此山如此雄偉奇駿，若有妖怪盤踞，只怕道行通天，非比尋常！”

他委實被孫悟空坑怕了。

這半年間，但凡見到奇峰異嶺，孫悟空便嚷著有“仙緣”，逢著密林深谷便往里鉆。

可一個神仙洞府也未見到，妖怪倒是見到不少。

所幸西牛賀洲這邊緣地帶，并無太過強橫的妖怪，加之方猿本身亦有妖將修為，這才屢次有驚無險，未被那些妖怪捉去當了點心。

可過往尋訪的多是小丘矮嶺，眼前這般巍峨磅礴、氣象萬千的巨岳，還是頭一遭。

“這個……”

孫悟空撓了撓頭，臉上也露出幾分赧然與不確定。

實在是之前的“誤報”次數太多，連他自己都有些底氣不足。

但他終究是心高氣傲的美猴王，不愿在方猿面前露怯，只得硬著頭皮道：

“這回……似乎、大概、也許……錯不了？一靠近此山，俺這心窩子里，便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之感！”

“哦？”

方猿聞言，心中驟然一動：

親切感？莫非……真到了那靈臺方寸山？

掐指算來，時間似乎也差不多了。

強壓下心頭激動，沉聲道：

“好！那便進去探探。但須得萬分謹慎，若有絲毫風吹草動不對頭，立即遠遁！”

“好！”

兩人當即小心翼翼循著山徑向上攀行。

一入山中，方猿懸著的心便稍稍放下幾分。

此山與先前那些有妖怪的山嶺截然不同。

山間靈氣氤氳，清新自然，處處生機盎然。

正是：

千峰排戟，萬仞開屏。

日映嵐光輕鎖翠，雨收黛色冷含青。

枯藤纏老樹，古渡界幽程。

奇花瑞草，修竹喬松。

跋涉半年的疲憊身心，仿佛也被這山中的寧靜祥和之氣浸潤洗滌，悄然舒緩。

“確似修真了道之福地！”

方猿心中暗贊。

忽然，正行走間的方猿猛地伸手，一把拉住了身側的孫悟空：

“且慢！有動靜！”

“妖怪？！”

孫悟空一個激靈，猴毛微炸，拉開架勢就要開溜。

“非也！”

方猿搖頭，目光銳利地投向斜上方不遠處：“是個人！”

孫悟空這才松了口氣，順著方向望去。

是一樵夫，頭戴箬笠，腳蹬草鞋，手執一柄雪亮鋼斧，砍伐枯藤朽木。

口中正高歌：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云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果真是方寸山！”

那樵夫形貌，那歌謠詞句，讓方猿心中狂喜。

但他卻按捺激動，并未貿然上前詢問。

雖然《西游記》中未曾點破這樵夫跟腳，但方猿卻認為此人絕不簡單——

尋常人，驟見會說人話的妖后，豈會不懼、還有問必答？

所以，

這問路，還是讓孫悟空去為好。

況且，他有預感，若是由自己上前，得到的答案，或許會大相徑庭。

這時，那樵夫一曲歌罷。

孫悟空早已聽得心癢難耐，按捺不住，走跳近前，學人作了個揖：

“老神仙！弟子起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