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石頭拖著受傷的左臂，在長坂坡東面的丘陵間穿行。每走一步，傷口就像被火燒一樣疼痛。汗水浸透了他破爛的軍服，混合著血水，在胸前結成硬塊。

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喊殺聲，黑煙從幾個村落升起，遮蔽了半邊天空。陳石頭蹲在一叢灌木后，觀察著前方的動靜。一個小村莊坐落在山坡下，十幾間茅屋環(huán)繞著一口古井。村中似乎已經沒人了，只有幾具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路上。

“阿斗...會在那里嗎？“陳石頭喃喃自語。他不過是個運糧的小兵，連劉備長什么樣都不知道，更別說認出他的兒子了。那個傳令兵臨死前的話像塊燒紅的炭，烙在他心里。

陳石頭摸了摸腰間的短刀——那是他唯一的武器，平日用來割糧袋繩子的，刀刃已經鈍得切不動硬餅了。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向村子摸去，突然聽見身后傳來馬蹄聲。

他急忙趴在地上，臉貼著潮濕的泥土。馬蹄聲越來越近，至少有十幾騎。陳石頭從草葉的縫隙中偷看，只見一隊騎兵從西面飛馳而來，為首的將領白馬銀甲，長槍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趙...趙云將軍？“陳石頭瞪大了眼睛。他在輜重營時遠遠見過這位名將幾次，但從未如此接近。趙云的馬匹如一道白色閃電，轉眼就到了村口。

陳石頭的心臟狂跳起來。傳令兵臨終的話在他耳邊回響：“必須告訴趙將軍...“現(xiàn)在機會就在眼前，但他的雙腿卻像生了根，動彈不得。那可是趙云啊！他一個無名小卒，怎敢上前搭話？

騎兵們在村口停下，趙云環(huán)顧四周，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處可能藏人的角落。陳石頭看見趙云的臉上沾著血跡，銀甲也有幾處凹陷，顯然剛經歷過一場惡戰(zhàn)。

“搜村子！“趙云下令，聲音沉穩(wěn)有力，“主公的幼子可能就在這一帶。“

士兵們分散開來，挨家挨戶搜查。陳石頭咽了口唾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必須做出決定——是繼續(xù)躲著保全性命，還是冒險出去報信？

“死了就什么都沒了...“陳石頭想起同鄉(xiāng)王二狗，去年在博望坡被流箭射中喉嚨，連句遺言都沒留下。他還有老母在家鄉(xiāng)等他，他不能死...

就在這時，一聲嬰兒的啼哭從村子最東頭的一間茅屋傳出。趙云立刻調轉馬頭，朝哭聲方向奔去。陳石頭看見一個婦人抱著襁褓從屋里沖出，后面追著兩名曹軍士兵。

趙云大喝一聲，白馬如離弦之箭沖上前去。陳石頭從未見過如此神勇的武將——只見趙云長槍一挑，一名曹軍士兵的胸膛就被刺穿；回馬一槍，另一名曹軍的頭顱便飛了出去。整個過程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婦人跪在地上，將襁褓高高舉起。趙云單手接過，另一手持槍警戒四周。陳石頭終于鼓起勇氣，從藏身處爬出來，踉踉蹌蹌地向村子跑去。

“站住！“一名趙云親兵發(fā)現(xiàn)了他，長矛直指他的咽喉。

陳石頭撲通跪在地上：“小、小人是輜重營的陳石頭，有、有重要軍情稟報趙將軍！“

親兵狐疑地打量著他破爛的衣衫和受傷的左臂：“輜重營的？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小人在路上遇到一個垂死的傳令兵，他讓我...讓我告訴趙將軍關于主公幼子的消息...“

親兵還想盤問，趙云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骸皫^來。“

陳石頭被帶到趙云馬前。他低著頭，不敢直視這位名將。趙云的白馬噴著鼻息，前蹄不安地刨著地面。

“你說有阿斗公子的消息？“趙云問道，聲音不大卻充滿威嚴。

陳石頭結結巴巴地把傳令兵的話復述了一遍，中間因為緊張還打了好幾個磕巴。說完后，他死死盯著地面，等待發(fā)落。

“你做得很好。“趙云的聲音緩和了些，“起來說話。“

陳石頭這才敢抬頭。近距離看，趙云的面容比他想象中年輕，但眼神卻如歷經滄桑的老者。銀甲上滿是刀痕和血跡，顯然已經轉戰(zhàn)多時。

“將軍，村子已經搜遍了，沒有其他發(fā)現(xiàn)。“一名親兵報告。

趙云點點頭，低頭看了眼懷中的襁褓。嬰兒已經停止了啼哭，正安靜地睡著。陳石頭偷瞄了一眼，只看見一團錦緞包裹。

“你叫陳石頭？“趙云突然問道。

“是、是的，小人原是南陽人，建安七年入伍...“

“你的傷怎么樣？“

陳石頭沒想到趙云會關心這個，一時語塞：“沒、沒事，小傷...“

趙云對親兵吩咐道：“給他包扎一下，再找匹馬來。“然后又對陳石頭說：“你隨我一起回主營。主公必有重賞。“

陳石頭呆住了。見劉備？他連做夢都不敢想這種事。

親兵拿來干凈的布條為他包扎傷口，又牽來一匹繳獲的曹軍戰(zhàn)馬。陳石頭從沒騎過馬，被親兵托著才勉強爬上馬背。

“跟緊了，別掉隊。“趙云說完，一夾馬腹沖了出去。陳石頭死死抓住馬鬃，生怕被甩下去。

他們一路向西，沿途到處都是潰散的劉備軍士兵和逃難的百姓。陳石頭看見幾個熟悉的輜重營面孔，但他們只顧逃命，沒人注意到馬背上的他。

“曹軍追上來了！“有人突然大喊。

陳石頭回頭一看，遠處塵土飛揚，一隊黑甲騎兵正快速逼近。那是虎豹騎！他立刻認出了早前襲擊輜重隊的精銳。

“保護公子先走！“趙云命令親兵分成兩隊，一隊斷后，一隊繼續(xù)前進。

陳石頭的馬被親兵牽著，被迫跟著趙云向前沖。身后傳來激烈的廝殺聲，箭矢破空的尖嘯讓他頭皮發(fā)麻。一支流箭擦著他的耳朵飛過，帶走了一縷頭發(fā)。

“低頭！“趙云大喝。

陳石頭趕緊伏在馬背上。他看見趙云一手抱著襁褓，一手持槍，竟然還能在疾馳中精準地撥開射來的箭矢。

突然，陳石頭的馬一聲嘶鳴，前腿跪地——它被箭射中了。陳石頭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泥地上。他掙扎著爬起來，看見自己的馬已經倒地不起，一支羽箭深深插在它的前胸。

“上我的馬！“一名親兵勒住韁繩，伸手要拉他上去。

就在這時，三名虎豹騎沖破防線，直撲趙云而去。陳石頭看見趙云單手迎敵，銀槍如龍，眨眼間就挑落兩名敵騎。但第三名敵騎的長矛已經刺到趙云胸前——

“將軍小心！“陳石頭不知哪來的勇氣，撿起地上的一柄斷矛，用盡全力擲向那名敵騎。

斷矛歪歪斜斜地飛過去，雖然沒擊中，卻讓敵騎稍微分神。趙云抓住這瞬息的機會，一槍刺穿對方咽喉。

“上馬！“趙云的白馬旋風般沖到陳石頭面前，伸出一只手。陳石頭抓住那只布滿老繭的手，被一把提到馬背上，坐在趙云身后。

“抱緊了！“趙云喝道，隨即策馬狂奔。陳石頭死死抱住趙云的鐵甲，耳邊風聲呼嘯。

他們甩開了追兵，來到一處小山坡上。趙云勒住馬，回頭查看情況。陳石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都在發(fā)抖，牙齒不受控制地打戰(zhàn)。

“你的反應很快。“趙云突然說，“那一擲雖然不準，但很及時。“

陳石頭說不出話來。他剛才做了什么？竟然在趙云面前丟人現(xiàn)眼...

“你識字嗎？“趙云又問。

陳石頭搖搖頭。他這樣的窮苦人家，哪有機會識字？

“想學嗎？“

這個問題讓陳石頭愣住了。學識字？他這樣的人？

“我...小人...“

“到了主營再說吧。“趙云沒等他回答，又催馬前行。

傍晚時分，他們終于看到了劉備軍的主營。營寨依山而建，旌旗招展，比陳石頭想象中要整齊有序得多。

趙云的馬剛進營門，就有人高聲通報：“趙將軍回來了！還帶著公子！“

營中頓時沸騰起來，士兵們紛紛涌來觀看。陳石頭縮在趙云背后，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這么多眼睛盯著，讓他渾身不自在。

“子龍！“一個洪亮的聲音從人群后方傳來。士兵們自動讓開一條路，一個身材高大、耳垂碩大的男子快步走來。他穿著簡樸的鎧甲，面容疲憊卻透著威嚴。

陳石頭立刻知道這就是劉備——他們的主公。他趕緊從馬背上滑下來，跪伏在地。

“主公，幸不辱命。“趙云下馬，單膝跪地，雙手奉上襁褓。

劉備接過孩子，掀開錦緞一角看了看，眼中泛起淚光：“阿斗無恙...天佑我漢室...“他扶起趙云，“子龍辛苦了，此恩此德，備沒齒難忘。“

“此乃云分內之事。“趙云謙虛道，然后指了指仍跪在地上的陳石頭，“多虧這位士兵報信，否則云難以這么快找到公子。“

劉備這才注意到陳石頭的存在：“這位壯士是？“

陳石頭頭埋得更低了，額頭幾乎貼到地面：“小、小人陳石頭，輜重營三等兵...“

“起來說話。“劉備和藹地說。

陳石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來，卻仍不敢抬頭。他聽見周圍有人在竊竊私語：“就這個毛頭小子？““看起來像個逃兵...“

劉備似乎察覺到了他的不安，揮手示意眾人安靜：“陳壯士于亂軍之中傳遞消息，救我幼子，此功不可沒。“他對身旁的文士說：“簡雍，記下他的名字，按軍功行賞。“

“諾。“簡雍點頭，用毛筆在一塊竹簡上記了幾筆。

陳石頭懵了。行賞？他這樣的小兵也能得到賞賜？

“你受傷了？“劉備注意到他包扎的左臂。

“回、回主公，小傷...不礙事...“

劉備對身邊的侍從吩咐：“帶他去軍醫(yī)處好好診治，再換身干凈衣服。“

陳石頭被帶到一間營帳前，一名軍醫(yī)為他重新清洗包扎了傷口。接著有人拿來一套半新的軍服和一雙結實的靴子——比他原來那身破爛強多了。

“這是主公賞你的。“侍從說，“還有這個。“他遞給陳石頭一塊木牌，“憑這個可以去領三斛米和五百錢。“

陳石頭接過木牌，手微微發(fā)抖。三斛米夠他吃兩個月，五百錢更是他半年的軍餉。這就是立功的感覺嗎？

夜幕降臨，營中燃起篝火。陳石頭被安排到一處較好的營帳休息，同帳的都是些低級軍官。他們好奇地打量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年輕人，但沒人主動搭話。

陳石頭蜷縮在角落里，回想著這一天的經歷。他見到了趙云，見到了劉備，還得到了賞賜...這一切都像做夢一樣。最讓他不敢相信的是，趙云竟然問他“想學識字嗎“。

帳外突然傳來腳步聲，一名親兵掀開帳簾：“陳石頭在嗎？趙將軍要見你。“

陳石頭的心又提了起來。趙云為什么要見他？難道他做錯了什么？

他跟著親兵來到一座較大的營帳前。帳內點著油燈，趙云的身影映在帳布上，正在擦拭他的長槍。

“報告將軍，陳石頭帶到。“親兵通報。

“進來吧。“趙云的聲音傳出。

陳石頭深吸一口氣，低頭走進營帳。這是他第一次單獨面對這樣的名將，雙腿又開始不聽使喚地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