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暖風帶著孜然味和碳火味,吹散了兩人身上的疲憊。
七中圍墻后那熟悉的鐵皮棚子燒烤攤依舊亮著昏黃的燈,塑料桌椅擺得滿滿當當,喧鬧的人聲和滋滋的烤肉聲交織在一起,瞬間將兩人拉回了十二年前。
他們熟絡在保險柜里拿出羊肉牛肉、雞翅魷魚、黃喉鼻筋、韭菜土豆……全部堆在小籃子里。
最后,南禾拿起兩串饅頭片的時候,白啟正好拎出了兩瓶冰汽水——
動作熟稔得仿佛那漫長的十二年從未存在過,吃不飽的白啟和怕辣的南禾。
兩人找了個角落坐下,白啟調整位置,讓燈光投下的黑斑落在自己臉上。
說話的時候,南禾一直都心不在焉的眼神飄飄,正要張嘴,白啟先替她喊了出來:
“老板!微辣啊!”
南禾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不覺噗嗤聲笑了。
老板娘端著盤子過來,放下烤串時,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了幾秒,突然‘哎呀’一聲,拍著大腿驚喜道:
“是你們兩個小家伙啊!”
兩人皆是一愣。
老板娘眼睛亮亮的,指著南禾,語氣篤定又帶著點促狹:
“你!怕辣得要命,偏又饞,每次辣得眼淚汪汪,一個人能灌下兩瓶冰汽水!”
她轉而又指向白啟,“你!就坐那兒光笑,汽水一口都不動,是不是?十多年了吧,那會兒你們還是初中生呢!”
南禾和白啟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被時光擊中的驚訝和暖流。
這個只有他們和老板娘才知道的小細節(jié),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塵封的記憶匣子。
南禾的臉頰“騰”地飛起紅霞,不知是被說中了心事還是被辣意熏染。白啟也難得地有些赧然。
老板娘麻利的回去夾了兩個油亮的鹵蛋放在盤子里,笑得眼睛瞇成縫:
“送你們個鹵蛋!十多年了還能在一起,緣分啊!祝你們倆小情人……嘿嘿,早日開花結果,生個大胖小子!阿姨等著吃喜糖呢!”
“阿姨!”
南禾的臉更紅了,嗔怪地叫了一聲,聲音卻軟綿綿的,帶著羞意。
白啟輕咳一聲,笑著道謝,那句‘小情人’在兩人之間漾開一層看不見的漣漪,空氣里彌漫著微妙的甜。
正吃著,白啟的手機響了,是武子哀怨的聲音:
“老白!南禾!你們太不夠意思了!餓死我了,下班人影都沒一個!吃獨食呢?”
南禾笑著拿過電話:“我們在七中老地方擼串呢,要吃就快點!”
半個多小時以后,武子的老桑停在了拐角的空擋里,他左瞧右看的摸了過來,白啟伸了下手,他立刻嗖的竄到了座位上。
他坐下就風卷殘云,邊吃邊問南禾那邊的情況,說完以后,又打聽起白啟的計劃。
說到這,白啟想起來了:“明天我去配第二階段的藥水,讓他們每天泡藥的時間調一下——早上,中午,晚上各泡一次,泡完就去給我跑步!”
“只跑步?”武子瞪大了眼睛:“這是踢球,不是馬拉松!”
“沒事,聽我的,”白啟點了點頭:
“現(xiàn)在我們技術跟不上,先拿體力打底——泡完藥別歇著,必須動起來。”
“知道了。”
酒足飯飽,結賬時老板娘還笑瞇瞇地又塞了個鹵蛋給他們。
三人走向武子的小桑,他坐進駕駛座,搖下車窗:
“真不用我送你們一段?順點邊兒。”
南禾正沉浸在微醺的情緒和方才的曖昧里,想和白啟多走一會兒,被武子一打岔,有點小惱,脫口而出:
“讓你走就走!怎么那么啰嗦!再不走,明天我就去找你媽,給你安排相親!一天安排仨!”語氣帶著點嬌嗔的兇,說完自己先臉紅了。
武子看看南禾微紅的臉,再看看旁邊瞪著眼的白啟,猛地一拍腦門:
“哦~~~懂了懂了!我走!馬上走!不打擾二位飯后散步消食!拜拜了您吶!”
一腳油門溜得飛快。
昏黃的路燈下,只剩下兩人。
喧囂遠去,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下來,只余晚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和他們自己略顯清晰的心跳。
空氣中還飄散著燒烤的余香和一絲尷尬又甜蜜的氣息,南禾的臉頰在燈光下透著誘人的紅暈,白啟嗅到了身邊女孩身上好聞的氣息,感覺自己的心跳有些失序。
他們默契地沒有叫車,沿著曾經走過無數(shù)次的街道,慢慢朝家的方向踱去。
誰也沒說話,享受著這份難得的靜謐和身邊人的氣息——
前方不遠處,一對穿著校服的小情侶也在散步。
男孩幾次偷偷看向女孩垂在身側的手,手指蜷縮著,想牽又不敢牽,腳步都透著猶豫和緊張。
女孩低著頭,腳尖輕輕踢著路面。
南禾看著前面那對青澀的身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側頭低聲對白啟說:
“你看前面那個男生,笨死了!想牽手又不敢,急死個人!”
她的語氣帶著過來人的調侃,眼底卻映著路燈細碎的光,有懷念,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她看向白啟,狡黠地問:“喂,白啟,你說……這種情況,男生應該怎么辦才好?”
白啟那能分析千古帝王、推演時局的天仙大腦,此刻面對南禾亮晶晶的眼睛和這直白的問題,瞬間宣告宕機。
他看著南禾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那只剛才指著前面小情侶的手,此刻正微微攤開,掌心向上,在昏黃的光線下,像一個無聲的邀請,紅潤掌心隱約可見細密的掌紋。
沒有多余的思考,完全是本能驅使,白啟空著的那只手抬了起來,極其自然地、穩(wěn)穩(wěn)地握住了南禾微涼的手。
他的手指穿過她的指縫,十指相扣,指腹帶著薄繭,輕輕蹭過她掌心,像在確認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般的輕捏。
小姑娘的笑聲從前方飄來,那笨拙的男生終于紅著臉抓住了女孩的手。
南禾盯著那對交疊的指尖,暖意從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尖。
“當年啊……”白啟的聲音比路燈的光暈還要柔和,帶著點回憶的沙啞,“我怕伸過去,你就跑了。”
南禾猛地抬頭,猝不及防陷進他眼底溫柔的笑意里。
前方的小情侶正說著什么悄悄話,遠處傳來老板娘收拾攤子的叮當聲,烤架的余溫似乎還固執(zhí)地飄在空氣里。
她忽然清晰地感覺到,白啟的手比記憶中那個青澀少年的手要寬厚溫暖許多,指縫間還帶著淡淡的炭火味和熟悉的孜然香,卻奇妙地與當年那個在她作業(yè)本上偷偷畫小豬、笨拙地遞給她汽水的男孩身影,完美地重疊在了一起。
“大笨蛋。”她輕輕回握,指尖故意勾了勾他的掌心,聲音輕得像羽毛,“我什么時候跑過?”
路燈在他們腳下投出緊緊依偎、拉得長長的影子。
白啟看著前方終于牽手成功、開始打鬧的小情侶,忽然清晰地想起老板娘那句帶著煙火氣的祝福——
“小情人”。
原來有些緣分,真的能從十二歲彌漫著孜然香的鐵皮棚子下,一路蜿蜒,走到二十四歲這個同樣彌漫著煙火氣的夏夜街頭。
一陣晚風吹過,掀起南禾束起的馬尾,柔軟的發(fā)梢掃過他握著她的手背,帶來一陣微癢的悸動。
他聽見自己胸腔里的心跳聲清晰得可怕,咚咚咚地敲打著耳膜。
然而,掌心傳來的、與她緊緊相扣的溫度,卻比任何金手指、任何穿越時空的歷史使命,都更讓他感到一種腳踏實地的安穩(wěn)和滿足。
“南禾。”
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南禾轉過頭,發(fā)梢在空中揚起一個俏皮的弧度,路燈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投下星點光芒。
白啟看著她,喉結微動,很想告訴她,其實當年那兩瓶汽水,他一口沒喝,不是因為不想喝,而是想把那點微不足道的甜,全都留給她。
但話滾到舌尖,看著她在燈光下柔和美好的側臉,卻變成了:
“前面有家冰淇淋店,要不要去買?你當年最愛吃草莓味的。”他的耳尖在昏暗的光線下悄悄泛起了紅。
南禾看著他微紅的耳尖,又低頭看了看兩人十指緊扣的手,感受著他指腹的薄繭與自己掌心的紋路緊密貼合。
她忽然笑了,像夜風里悄然綻放的花。她晃了晃交疊的手,指尖再次調皮地蹭過他掌心的繭子——
那是無數(shù)個日夜伏案寫作、勾畫未來留下的印記,和她指間因為處理俱樂部繁雜事務磨出的薄繭,一模一樣。
“好啊。”她說,聲音里帶著輕快的笑意,“不過這次你不許搶我的甜筒尖尖。”
路燈把這句話溫柔地拖長,融進遠處隱約傳來的蟬鳴聲里,飄飄蕩蕩,仿佛一路飄回了十二年前那個同樣燥熱又充滿期待的夏天。
身后,鐵皮棚子的燈還亮著,老板娘正彎腰擦著桌子,看著他們遠去的、依偎在一起的背影,笑了笑,順手往那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鹵蛋罐里,添了顆飽滿的新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