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因沉默而凝固。

颶媧站在那扇狹小的窗前，地下都市特有的幽暗光線勾勒出她挺拔的側影。她體內的風暴已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厚重的力量感。幽藍與暗金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找到了微妙的平衡，如同潮汐與礁石，永恒追逐，相互依存。

她腦海中關于復仇的火焰，并未熄滅，卻被澆上了一層來自遠古的冰冷海水。

那不再是單純的恨意。

它變得更加復雜，混雜著被欺騙的憤怒，以及一種名為“責任”的沉重枷鎖。

“看來，公主殿下看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魅影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著她一貫的、玩味的語調。

颶媧緩緩轉過身。

她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魅影身上，那雙異色瞳孔里，不再有之前的混亂與掙扎，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澄澈。幽藍的左眼審視著現實，暗金的右眼仿佛洞穿著謊言。

“有趣？”颶媧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皇族天生的質詢感，“我看到了枷鎖，看到了謊言，看到了延續萬年的徒勞犧牲。”

她頓了頓，向前走了一步。

“而你，一直都知道，對嗎？”

魅影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許，她饒有興致地回視著颶媧，像是在欣賞一件剛剛被打磨完成的藝術品。

“我只知道我該知道的。”她聳聳肩，姿態輕松，“畢竟，知道太多，可是要付費的。”

薩力皺起眉頭，扶著墻壁站穩。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把我們帶到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銳雯沒有說話，但她握著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緊，表明了她的立場。

“目的？”魅影輕笑一聲，她踱步到房間中央，隨手拉過一張金屬凳子坐下，雙腿交疊，姿態慵懶卻充滿掌控力。“我的目的很簡單，一直都是。維持秩序。”

她環顧三人，最后目光又回到颶媧身上。

“你們以為我只是個信息掮客？在地下世界鉆營茍活的小老鼠？”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

“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這個世界了。”

“我們不是老鼠，我們是清潔工。”魅影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奇異的弧度，“世界的幕后清潔工。當某個角落的垃圾堆得太高，快要發臭，甚至可能引發火災的時候，我們就得去清理一下。”

這個比喻讓薩力感到了荒謬，但颶媧卻聽懂了。

“什么組織？”颶媧直接問道。

“‘混沌之眼’。”魅影坦然地報出名字，“一個致力于在陸地這潭渾水里，維持某種脆弱平衡的……興趣小組。”

她攤開手，仿佛在展示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我們不效忠任何人，不代表任何勢力。我們的目標，就是防止任何一方的力量過于強大，無論是克羅諾斯那樣的古老家族，還是深藍科技這種后起之秀，甚至是……你們海洋帝國。”

“我們收集信息，引導事件，偶爾也親自動手‘擦掉’一些不穩定的污漬。確保這盤棋局，不會因為某個棋手掀桌子而徹底完蛋。”

她的話語輕松，內容卻石破天驚。

一個游離于所有勢力之外，以維持世界平衡為己任的神秘組織。

這聽起來比“深淵之心”還要瘋狂。

“所以，你接近我，也是為了‘清理’？”颶媧的眼神變得銳利。

“不，你是變數。”魅影的目光變得專注，“一個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變數。你的出現，讓棋盤上所有的棋子都亂了陣腳。而我最喜歡看的，就是混亂中誕生的新秩序。”

她站起身，走到墻邊，手指在粗糙的墻面上輕輕一點。

一道淡藍色的光幕憑空展開，上面是錯綜復雜的數據流和家族徽記。

“我們來上第二堂課，公主殿下。”

魅影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你們以為，深藍科技是克羅諾斯家族的爪牙？”

她手指在光幕上一劃，克羅諾斯家族的徽記和深藍科技的標志被一條紅線連接起來，但紅線的旁邊，還延伸出數條更細的、指向其他幾個晦暗徽記的虛線。

“克羅諾斯家族的確是最大的股東，是站在臺前的代言人。但‘海妖之淚’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不是她們一家能推動的。陸地上的古老家族，遠比你們海洋帝國想象的要盤根錯節。”

薩力湊近光幕，她眼中閃爍著數據分析的光芒，嘴里喃喃自語。

“能源聯盟、生物科技共同體……這些家族的名字，只在百年前的經濟史里出現過，早就被認為已經衰落了。”

“衰落？”魅影嗤笑一聲，“她們只是換了種方式存在。當財富和權力積累到頂點，她們追求的就不再是這些了。”

光幕上的圖像再次變幻。

最頂端，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仿佛由陰影構成的眼睛狀符號。所有家族的徽記，都像眾星拱月般圍繞著它。

“深藍科技的背后，有更古老的影子在操控。這些影子，對‘深淵之心’的了解，甚至超越了克羅諾斯家族。”

颶媧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起了祖先的悲愴意念。

“我們是看守者。”

如果海洋皇族是看守者，那陸地上呢？是否也存在著另一群身份相同的人？

“她們想做什么？”颶媧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

魅影轉過頭，深深地看著她，那雙總是帶著戲謔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凝重。

“她們想‘糾正’一個錯誤。”

“她們認為，你們的祖先失敗了。她們認為，將‘深淵之心’鎮壓在深海，是一種消極的、懦弱的、治標不治本的方案。她們認為，這股力量既然是世界的源點，就不該被囚禁，而應該被……掌控，被利用，被改造成推動世界‘正確’前進的引擎。”

“瘋子。”薩力脫口而出。

“是瘋子，也是天才。”魅影說，“她們耗費了數個世紀，滲透、布局，最終催生了深藍科技和‘海妖之淚’項目。她們的目的，從來不是偷取能量，而是要徹底解析‘深淵之心’的構造，然后，取而代之。”

颶媧攥緊了拳頭。

叛徒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獻上的是什么。她們為了一個虛假的王座，將整個世界的鑰匙，交到了一群妄圖扮演創世神的瘋子手里。

復仇。

是的，她要復仇。

但復仇的對象，不再僅僅是那些背叛她的親人。

而是所有妄圖染指這份禁忌力量，打破萬古平衡的野心家。

房間里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銳雯擦拭短刀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看著颶媧，眼神里帶著詢問。她不懂那些復雜的家族和陰謀，但她能感覺到，眼前的公主，已經做出了決定。

薩力的臉色蒼白，她緊緊抿著嘴，手指在個人終端上飛快地敲擊著，似乎在驗證魅影話語的真實性。

最終，是魅影再次開口。

“所以，公主殿下。”

她關閉了光幕，房間重歸昏暗。

“你的復仇之路，我們‘混沌之眼’的清潔工作，現在有了共同的敵人，和共同的目標。”

“我需要你的力量，需要你那雙能直視深淵的眼睛，需要你與‘深淵之心’獨一無二的聯系。你是唯一能與那群瘋子在根源上抗衡的棋子。”

“而你，需要我的情報網絡，需要我的資源，需要我為你打開通往陸地權力核心的所有門路。”

魅影伸出手，不是請求，而是一種平等的邀請。

“這是一場合作。我們幫你復仇，你幫我們……阻止世界在她們手里徹底完蛋。”

颶媧看著她伸出的手。

她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看向自己的同伴。

薩力停下了敲擊，她抬起頭，對颶媧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們需要情報，需要盟友。我們不能再像無頭蒼蠅一樣，被動地應對一次又一次的追殺。”

銳雯站起身，走到颶媧身邊，她沒有看魅影，只是將那把擦得锃亮的短刀收回鞘中，發出一聲清脆的“咔嗒”聲。

行動，就是她的回答。

颶媧深吸一口氣。

她終于明白，從她被海流拍上這片海岸開始，她的命運就已經不再僅僅屬于她自己。

她伸出手，沒有去握魅影的手掌，而是用指尖在她的掌心輕輕一點，如同一個古老的契約儀式。

“合作可以。”

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但我要知道所有事。關于‘混沌之眼’，關于那些古老家族，關于我血脈的秘密。沒有保留。”

魅影的臉上，綻放出合作以來最真誠的笑容。

她收回手，優雅地躬身行了一個颶媧看不懂的古老禮節。

“成交。”

“歡迎加入這場波及世界的大掃除，公主殿下。”

四個身影，在地下安全屋昏暗的燈光下，形成了一個全新的聯盟。

海洋的皇族、陸地的科技、沉默的守望者、混沌的清潔工。

她們都知道，這不再是逃亡與反擊。

這是一場戰爭的正式宣告。一場與隱藏在歷史迷霧與權力頂端的、看不見的龐大勢力之間的，全面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