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的盡頭，那股來自遠古的悲鳴與警告似乎還縈繞在耳邊。

她們穿過了最后一層無形的屏障，仿佛從水中浮出水面，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

“我的老天……”薩力的聲音里充滿了抑制不住的驚嘆，她下意識地摘掉了頭上的戰術護目鏡，仿佛任何科技造物都是對眼前景象的褻瀆。

這里是一間巨大到不合常理的圓形密室。

穹頂高聳入云，卻看不到任何支撐的梁柱，光滑如鏡的黑色巖壁向上無限延伸，最終消失在無法被光線觸及的深邃黑暗里。整個空間空曠、死寂，卻又充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飽滿感，仿佛空氣本身就是一種沉重的實體。

密室的正中央，懸浮著一切的源頭。

那是一團光。

它沒有太陽的熾熱，也沒有月亮的清冷，更不是任何燈具發出的冰冷光線。那是一團柔和的、仿佛擁有生命與呼吸的能量聚合體，正以一種恒定的頻率，緩慢地搏動著。

光芒向外擴散，卻又被無形的邊界約束在這個圓形空間內，將整個密室渲染成一片夢幻般的場域。

“深淵之心。”銳雯的聲音很輕，卻在寂靜中激起回響，她的視線牢牢鎖定著那團光，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颶媧沒有說話。

在看到那團光的瞬間，她體內的血液仿佛被瞬間點燃。一股源自血脈最深處的渴望與共鳴，化作滾燙的巖漿，沖刷著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雙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左眼的幽藍深邃如萬丈海淵，倒映著宇宙的初始。右眼的暗金熾烈如恒星崩滅，燃燒著毀滅的終焉。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眼中交織、盤旋，與空中那團光芒遙相呼應。

她感到了一種召喚。

一種來自母親的、來自家園的、來自血脈源頭的召喚。

那光芒開始向她靠近，或者說，是她的感知在向光芒延伸。無形的能量觸手，溫柔地、不容抗拒地探入她的精神世界。

沒有聲音，卻勝過千言萬語。

一幅幅畫面在她腦海中炸開。

是她站在海洋帝國的最高處，俯瞰著萬頃碧波。所有子民都向她跪拜，眼神中充滿了狂熱的崇敬。

是她回到那場背叛的晚宴，她的親族們在她絕對的力量面前瑟瑟發抖，面如死灰。她們的哀嚎與求饒，譜寫成最動聽的凱旋樂章。

是她伸出手，陸地崩裂，城市傾頹。那些她曾見過的、冷漠高傲的陸地居民，倉皇逃竄，如同螻蟻。

力量。

無所不能的力量。

一個聲音在她的靈魂深處低語，那聲音甜美、誘人，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野心與欲望。

“看，這一切本就該屬于你。”

“復仇何須如此復雜？真相又有什么意義？”

“只要接納我，你就是神。你可以重塑一切，糾正所有錯誤。讓那些背叛者，那些藐視你的人，在永恒的痛苦中懺悔。”

颶媧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她眼中的世界開始扭曲。通往深淵之心的地面，鋪上了一層由黃金與權力鑄就的地毯。薩力和銳雯的身影變得模糊而遙遠，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剪影。

只有那顆心，近在咫尺。

它在向她招手，承諾著終結一切痛苦與掙扎的捷徑。

她右眼的暗金色光芒驟然壓過了左眼的幽藍，邪異的、破壞性的力量開始占據主導。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勾起一個冰冷而陌生的弧度。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腳不受控制地向前邁出了一步。

“公主殿下？”

薩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帶著雜音，像是從老舊的通訊器里傳來。

颶媧沒有理會。

她又向前邁出了一步。那團光芒似乎變得更加明亮，更加熱情，仿佛在歡迎她這位命中注定的主人。

只需要伸出手，將它擁入懷中。

復仇，王座，榮耀……一切都將唾手可得。

“喂！颶媧！”

一聲斷喝，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

緊接著，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并不細膩，甚至有些粗糙，指節處帶著常年跟機械打交道留下的老繭。掌心的溫度，混合著淡淡的機油味，真實而灼熱。

這股來自凡俗世界的觸感，像一道強勁的電流，瞬間擊穿了颶媧周圍那層由力量和欲望編織的迷霧。

她猛地一顫，仿佛從一場大夢中驚醒。

眼前的黃金地毯消失了，恢復成冰冷的黑色巖石。遠處的薩力和銳雯，身影重新變得清晰。

她扭過頭，看到薩力正緊緊抓著她的手腕，那張總是掛著戲謔笑容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焦急與擔憂。

“你剛才那是什么表情？嚇死我了！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拆了一樣！”薩力見她回過神，松了口氣，卻沒有松手。

颶媧低頭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又抬眼看向懸浮在空中的深淵之心。

那團光芒依舊柔和，依舊充滿誘惑，但此刻在她眼中，卻多了一層令人心悸的危險。

“我……”她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干澀得厲害。

“公主殿下，別忘了您要的是什么！”薩力的語氣樸實，卻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敲在颶媧的心上，“您不是為了力量而活！您是要讓那些背叛者付出代價，是為了找到真相！”

真相。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中被欲望塵封的角落。

她想起了母親臨終前的眼神，想起了帝國史書上那些語焉不詳的記載，想起了剛剛看到的壁畫上，那位先祖眼中沉重的警告與宿命。

她要的，從不僅僅是復仇。

她要的是一個答案。

一個關于背叛，關于皇族，關于陸地與海洋，關于這顆深淵之心的答案。

如果為了力量而迷失了本心，那樣的自己，和那些她所憎恨的背叛者，又有什么區別？

颶媧深吸一口氣，體內的能量風暴緩緩平息。

右眼的暗金光芒收斂下去，左眼的幽藍重新變得清澈明亮。兩種力量再次恢復了微妙的平衡，在她眼中靜靜流淌。

她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后背一片冰涼。

“薩力……”她轉過頭，看著依舊緊握著她手的同伴，眼神中充滿了清明，還有一抹無法掩飾的后怕。

“謝謝你。”

薩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份熟悉的、沒心沒肺的爽朗又回到了她的臉上。

“客氣什么。你的命現在可是很值錢的，我還指望你帶我回海洋帝國見識一下呢。”

她松開手，拍了拍颶媧的肩膀，力道不小。

“不過說真的，這玩意兒有點邪門。我們最好小心點。”

銳雯一直站在不遠處，手始終沒有離開過腰間的短刀。她看著恢復正常的颶媧，又看了一眼那顆深淵之心，眼神幽深。

“它在篩選。”銳雯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它會放大內心最強烈的欲望。意志不堅的人，會被它吞噬，成為它的奴仆。”

颶媧的心沉了下去。

她剛才，就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