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嚶嚶怪學會了碰瓷與嘲諷
鼠標被我攥得咯吱作響，指關節的抗議聲幾乎蓋過了主機風扇的哀鳴。屏幕上那個猩紅的充值窗口，如同一個長了獠牙的吸金黑洞，試圖把王鐵柱最后一點理智和錢包一起吸干。屏幕右下方，“滾犢子”的灰色簡陋圖標毫無生氣，像一塊冷掉的隔夜雜糧餅。
“行！你狠！玩不起是吧？不讓爺痛快玩是吧？”我對著顯示器齜牙，那表情要是能實體化，能把屏幕玻璃啃下一塊來，“你不充錢？老子就磨！磨到你服務器爆掉！看看是你游戲設計師能熬，還是咱工人階級祖傳的磨洋工絕技狠！”
鼠標箭頭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悲壯氣勢，狠狠地戳向那個鮮紅的【關閉此提示】按鈕?！班！钡囊宦?，礙眼的玩意兒總算縮回了屏幕邊角，露出了我那個依舊倔強地保持著咸魚打挺姿勢（未解鎖）、臉啃泥的白衣俠客，以及旁邊那個剛剛完成史詩級兩厘米位移、現在徹底裝死的“滾犢子”。
“任務……做不完？”我瞇著眼，眼神像在菜市場挑揀最后一片沒爛透的菜葉子，飄過角色頭頂那閃瞎眼的【狂暴鎖定】Debuff圖標，“換個目標總行吧？”
地圖……新手村東頭……野豬林！任務：【清理泛濫的暴躁小豬崽（0/5）】！
出發！
操縱著角色艱難地從泥地里“拔”出臉，拍掉虛擬泥土（系統體貼地給了個撣灰的動作動畫），白衣俠客邁開大步朝地圖東頭的光標點狂奔而去。
“滾犢子！”我試圖命令，“跟上！”——鼠標使勁點著它那灰撲撲的小圖標。這小混蛋毫無反應，仿佛徹底關機，賴在原地那片安全區的草地上，堅決履行著一個土坑該有的穩定性。
算了！自力更生！
野豬林的入口就在眼前。綠樹成蔭（貼圖非常簡陋），幾頭頂著粗糙建模、粉皮獠牙、眼神呆滯的野豬崽正在林間空地上拱土撒歡。
目標鎖定！距離最近那只小粉豬！
白衣俠客抽出新手木劍，以餓虎撲食（但動作速率極慢）的姿態沖了上去！口中高喝（意念里的）：“嘗嘗老子開天辟地第……咦？”
就在劍鋒幾乎要觸碰到野豬崽那粗糙屁股建模的剎那！
一道迅疾得超越常識的灰色影子！不！應該說是灰色線團！像一顆失控的保齡球，帶著一種奮不顧身、同歸于盡的氣勢，從白衣俠客的腳后跟方向——“嗖！”地射了出來！
快如閃電！卻又帶著一種極其詭異的……軟綿綿？那種感覺，就像有人用盡全力把一個浸透了水的海綿球朝你臉上丟過來！速度是有了，沖擊力卻約等于一個屁！
只見那灰影極其精準地、狠狠地、仿佛算準了提前量一般——撞在了劍鋒前那頭無辜小豬崽的……前蹄上？！
“噗嘰！”
聲音和感覺都極其熟悉！正是之前那劣質塑料被捏扁的動靜！
【滾犢子使用技能：初級撕咬！】
【-1】
一個白色“1”字孤零零飄起。
然后！
那頭被莫名其妙糊了一臉“嚶嚶嚶牌海綿”的小野豬崽，建模猛地一僵！原本呆滯的紅豆眼里，瞬間！炸開了某種被極度侮辱后燃燒的憤怒！那絕不是低級野怪應有的呆滯反應！那眼神建模，就像是給豬貼上了“被舔狗污蔑強吻了我女神”的冤屈表情包！
“嗷——！?。 币宦曀盒牧逊危ㄇ覙O富表現力）的豬嚎平地炸響！
【由于您的召喚獸‘滾犢子’使用了極其惡劣的挑釁行為‘踐踏豬的尊嚴（低級）’，您的小隊激怒了‘暴躁的小豬崽’！‘暴躁的小豬崽’進入狂暴模式！】
熟悉的血！紅！濾！鏡！瞬間糊滿屏幕！角色身上那頂級的【狂暴鎖定】Debuff圖標，旁邊立刻掛上了一個嶄新的、風格一致的同伴：【尊嚴踐踏者】：所有狂暴系野怪對您的基礎仇恨值永久提升100%！
屏幕劇烈顫抖！那原本目標鎖定的小粉豬，全身騰起熟悉的劣質暗紅特效，以遠超模型極限的敏捷度（鬼知道它的程序是怎么跑的），如同被紅布刺激過的瘋牛，四蹄刨地，直直朝著我的白衣俠客——沖鋒！
“咚！”
來不及跑！也根本不想跑了！我甚至能聽到角色虛擬骨頭斷裂的咔嚓音效（錯覺）！
【-35！】（暴擊?。?
我的俠客像一個被卡車頭撞飛的破麻袋，在空中劃出一道凄美的拋物線（系統渲染效果很敷衍），然后以一個更加標準的、全新的咸魚姿勢——背！朝下！狠狠拍在十幾米外的爛泥地里，血量瞬間見底！只剩一絲搖搖欲墜的血皮！
“哇！”角色嘴里還極其應景地（系統強制）噴出了一道像素風的紅色噴泉（HP減少特效）。
安全區？是的，這次沒飛錯方向，確實落在安全區邊緣。
但！整個世界頻道！炸了！像一鍋剛出爐的熱油被潑了冰水！
“[圍觀群眾A]”發來實時戰地速報：“坐標野豬林入口（XX，XX）?。。。。◇@爆?。。。?！全服歐皇體驗卡王鐵柱慘遭豬剛鬣轉世蹂躪！原地起飛！落地成盒！視頻已錄?。。祟}就叫：《論神獸如何退化為碰瓷豬隊友》！！！（附帶一個鼻孔噴火的豬頭表情）”
“[氪不改命]”幸災樂禍刷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讓你體驗卡！讓你狗屎運！你這不是抽的神獸！是抽了個超級無敵嘲諷MAX的野怪引信吧？！還自帶碰瓷功能？！牛批！歐皇大人！豬都給你跪下唱征服了！氪不改命，但豬能改命?。。 保ê竺媸菐资畟€仰天狂笑打滾的表情）
“[專業打金團團長]”的喇叭帶著濃濃的失望（或者憤怒？）橫貫服務器：“@王鐵柱操！廢物點心！號廢了！開個價吧！爛手里不如清倉！二百五收你的‘嘲諷神獸’！當個引怪自爆工具人玩玩！速度！再不賣連五十塊都不值了?。?！”
“[昨天的小舔狗]”（換了個名）：王鐵柱！我看錯你了！我的血白舔了！我呸！歐皇體驗卡還附贈豬隊友Buff？我粉轉黑！永黑！黑名單見！
信息流如同裹挾著巨大冰雹的暴風雨，砸得屏幕都在嗡嗡共鳴。那些曾經跪舔的ID，此刻噴吐的毒液隔著屏幕都能聞到腐臭味。
煙快燒到過濾嘴了，灰白煙灰搖搖欲墜。我深吸了最后一口，辛辣過肺，混合著胸腔里那股憋屈得要爆炸的怒氣，形成一種冰火交織的洪流。鼠標懸停在那個如同禿鷲等待腐肉的猩紅充值提示上——它就貼在系統提示玩家死亡后是否付費原地復活的選項旁邊！
手指正要屈從于某種毀滅性沖動、準備把它連帶整個游戲都關掉的瞬間——
眼角余光掃過了安全區那片被夕陽（游戲內時間）照亮的草地。
剛剛完成了一次驚世碰瓷壯舉的始作俑者——“滾犢子”——慢悠悠地、一步一蹭地，挪到了我那撲街俠客的身邊。那個簡陋的建模，灰撲撲的毛團，終于停在角色僵硬撲街的臉頰旁邊。
它停住，毛茸茸的圓屁股（如果那也算屁股）對著主人瀕死的角色，那顆滑稽的小圓腦袋極其緩慢地、用一種近乎挑釁的慢動作姿態……
抬了起來。
極其精確地、以剛好能被屏幕角落捕捉的角度……
斜睨！
不是看！是赤裸裸的，帶著居高臨下、混不吝的——斜！睨！
那是一種什么眼神？像素點組成的簡陋眼睛里，完全看不出任何具體情緒的代碼。但那建模呈現的姿勢角度，那歪脖子的微妙弧度，配上它剛把我害得摔死在豬蹄之下的行為……一股洪荒宇宙間最純粹、最本源的嘲諷感！如同實質般穿透屏幕！啪啪啪！扇在我王鐵柱的臉上！
【系統提示（強制彈窗）】：親愛的‘尊貴’新手俠士！您的愛寵似乎對您當前的（躺平）狀態表達了‘深切的關心’！它渴望著成長！渴望著與您并肩作戰！不再被豬踹飛！只需首充六元！即刻解鎖新手神裝體驗包+強力寵物引導哨（有效降低碰瓷概率?。?！充值！拯救您的尊嚴?。ㄗ饑累`踏者Debuff倒計時23小時59分59秒…）】
充值按鈕金光燦燦。下面附贈一行小字：【檢測到玩家對寵物的‘眼神交流’產生強烈（負面）情緒波動，本貼心提示由AI‘暖心小棉襖’為您溫情獻上?！?
“呵呵……呵呵呵……”
極低的笑聲從喉嚨深處擠了出來，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所有的怒火、憋屈、世界頻道的羞辱、系統的吸血嘲笑……在這最后那無聲的一睨面前，仿佛一瞬間被抽空、凝聚、沉淀成了一種冰冷到近乎凝固的……頓悟。
錢？
首沖六塊？
換一個防止自家寵物繼續給自己引怪碰瓷的狗屁哨子？
我看著屏幕上那保持著驚天斜睨姿勢的“滾犢子”，再看看撲街俠客頭頂那血淋淋的-35暴擊數字，最后落到那個金光閃閃的“首充”按鈕上。
一個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的聲音在顱內回蕩：
這游戲策劃，從開服第一秒，從那個金光閃閃、畫著毛茸茸胖達的轉盤出現開始，就在等著老子呢！
等著我這個不信邪的非洲酋長，抱著逆天改命的妄念扎進去！
等著我一朝（體驗）歐皇登頂！
再等著我……從天上重重摔下來，摔在爛泥地里，還要被一只我親手抽出來的、只會嚶嚶嚶和玩命碰瓷的瘟神土撥鼠斜著眼睛嘲笑！
然后，他們那精致惡毒的氪金吸管才會笑瞇瞇地伸過來，溫柔地問：“疼嗎？想站起來嗎？想不被自己寵物害死嗎？想保住最后一點臉嗎？來來來……六塊錢首充，買個希望……”
煙蒂被我狠狠摁滅在塞滿了煙頭的泡面桶紙蓋子上，發出“嗞”的輕響和一股蛋白質燃燒的焦糊味。
我王鐵柱，不伺候了！
就在我準備退出這荒誕劇場的瞬間——
安全區草地上，剛剛完成那驚天一睨的灰色小毛團，在夕陽的橙光下，再次極其極其輕微地閃過一抹微乎其微的光暈。
那光暈，比上次更淺，更飄忽不定。依舊是那古樸的灰色身軀。
但在那毛茸茸的輪廓邊緣，在建模與光影交錯的縫隙里，似乎……極其短暫地……勾勒過一道難以言喻的、淡金色的邊？
那感覺稍縱即逝，快得如同視網膜錯覺。隨即，那個簡陋的灰色土撥鼠模型依舊保持著“睥睨”的姿態，灰撲撲地盤踞在撲街俠客的臉邊。
屏幕右下角的簡陋圖標，也隨即恢復成那個標準、呆滯、惹人嫌棄的樣子。
我晃了晃頭，疲憊和憤怒讓大腦皮層發出過載警報?；糜X，肯定是幻覺。這破游戲，連嘲諷技能都做得這么敷衍，更不可能藏什么特效彩蛋。
鼠標箭頭滑向那令人窒息的【退出游戲】按鈕，指尖卻在觸碰到按鍵的剎那，突兀地懸停住了。
因為我的眼角余光，死死定在了游戲界面的另一個角落。
在“滾犢子”那灰突突的圖標旁邊，裝備欄下方，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小格子——那是角色在新手任務前獲得那個安慰獎：
【初級幸運草環（已裝備）】
那圖標，原本就是一根淡綠色小草編織的簡陋圓環，毫不起眼。
可現在？！
淡綠色的草環虛影圖標，仿佛被某種奇異的能量浸染過——它上面那幾片小小的草葉，邊緣正在滲出一種……極其極其內斂的、幾乎要與草色融為一體的……暗金色？！
不是耀眼的光芒，而是一種內蘊、厚重、仿佛在草芯里流淌著的淡金色細線！
裝備特效？不可能！這垃圾玩意兒明明寫的是：【初級幸運草環】：戰斗時小概率觸發幸運閃避（效果：有0.001%概率避免一次普通攻擊）。絕無任何光效描述！
怎么回事？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緊了！腦子里一片嗡嗡作響，之前的怒火、憋屈、世界頻道的嘲諷仿佛瞬間被凍住、推開。一種比抽到神獸更強烈的荒謬感攫住了我——那是非洲酋長對“幸運”本身產生的強烈條件反射式過敏！
土撥鼠圖標？
金邊？
幸運草環？
內蘊金線？
系統更新延遲貼圖錯誤？還是……
我猛地俯身向前，鼻尖幾乎貼到冰冷的屏幕上，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顫，小心翼翼地操作鼠標，如拆彈專家般謹慎地……點開了【初級幸運草環】的屬性面板。
屬性：
【名稱：初級幸運草環】
【品質：白色（普通）】
【類型：飾品】
【等級需求：1級】
【屬性：無】
【特效：戰斗時有0.001%概率觸發幸運閃避，可避免一次普通攻擊傷害。】
【描述：一根隨處可見的小草編織的圓環，或許真的能帶來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運氣？】
文字描述清晰、簡潔、冰冷。白色品質的邊框清晰無比。沒有任何額外添加的字句。更沒有提到哪怕一絲金色的痕跡！
我死死盯著面板，又猛地抬頭去看游戲界面里角色裝備欄下方那個小格子的圖標——那虛影里纏繞在草環葉片上的淡金色細線，依然若隱若現地流淌著！
不是特效！
不是UI錯誤！
它真實存在于裝備圖標渲染上，卻完全不被系統屬性承認！
目光再次落到旁邊那個灰撲撲、保持著標準嘲諷姿勢的“滾犢子”圖標上。那種感覺如同置身于一片濃霧彌漫的黑暗森林，剛剛似乎有一縷詭異的光線，極其短暫地照亮了一下前方的路徑，留下一個模糊、帶著鉤子般的疑問，隨即又迅速被更濃的黑暗吞沒。
草環？
金芒？
土撥鼠？
那抽獎……
一個極其微弱卻又沉重如同隕石錘擊心臟的回響，在意識的深淵里蕩開：
“老子那最后一下單抽……抽出來的……到底是什么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