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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葬……

陰冷的風嗚咽著穿過破敗的村落,裹挾著濃烈的血腥與焦糊氣味,沉沉壓在每個人心頭。

金寨灣如同一個無聲的巨大傷口,暴露在慘淡的月色下。

李哉明和李碩看著眼前橫陳的鄉親尸骸,那無聲的哀戚仿佛在撕扯著他們的心肺。

“不能……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讓野狗、老鼠啃食,風吹日曬啊!”

李哉明佝僂的身軀劇烈顫抖,渾濁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泥污不斷滾落。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王老叔面前,枯瘦的手指撫過那歪斜卻充滿滔天恨意的圖案,喉嚨里發出哽咽的悲鳴:

“王老叔,老哥幾個,對不住……對不住哇!”

“是我沒用,沒勇氣跟著三柱他們沖下來,也沒勇氣在官軍走后第一時間幫你們收尸,讓你們糟了那些畜生的糟蹋!”

李碩也是雙目赤紅,拳頭捏得死緊,指甲幾乎嵌進肉里。

他的二姨一家就倒在前面那間被燒塌了半邊的茅屋里,那個五六歲的女童,正是她的表妹!

“得埋了他們!不能讓這些畜生……”他話沒說完,便猛的別過臉去,肩膀劇烈聳動。

張九寧看著兩人悲愴欲絕的樣子,心頭異常沉重。

亂世人命賤如草芥,曝尸荒野是常有的事,但他理解這份對逝者最后尊嚴的守護!

金橋村的青壯們看著金寨灣的慘狀,感同身受,兔死狐悲,臉上都帶著戚戚然,那些和金寨灣的人有姻親的更是心中哀慟。

“埋吧。”

忽的,張九寧的聲音在死寂的夜色中響起,顯得異常清晰。

他走到李哉明和李碩身邊,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們幫你們一起,讓他們入土為安。但動作要快,此地兇險,不宜久留。”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李哉明和李碩滿是血污和淚痕的臉。

這兩人能在這般絕境下想著安葬鄉鄰,心腸不壞,而且和屠村官軍的仇恨已成死結。

想到自己無限白粥的能力,以及未來在廬山上可能面臨的局面,張九寧心中一動。

“李老丈,李兄弟。”他目光懇切。

“金寨灣已不復存在,你們留在此地,遲早也是死路一條。今日血仇,他日若有因緣際會,當報則報!你們…可愿跟我們一起去廬山?”

他指了指身后等待的金橋村眾人,“雖前路未卜,但我張九寧在此立誓,有我在一日,便絕不叫跟隨我的任何一人餓死!到了廬山,大家人多勢眾,或許還有報這血海深仇的機會!”

“廬山?”

李哉明猛地抬起頭,老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但那光芒轉瞬又被巨大的悲痛淹沒。

他下意識環顧這地獄般的家鄉,眼中滿是不舍,但最終,刻骨的仇恨和對生的最后一點渴望壓倒了留戀。

“去!”

他聲音嘶啞,但斬釘截鐵。

“這位道爺說得對,留在這,就算不被官軍殺,也得餓死!”

“這屠村的血海深仇,我李哉明記下了!”

“只要還有一口氣,定要找那些畜生討回來!我跟你們走!”

李碩更是干脆,抹了一把臉,狠聲道:“走!這狗官府的地界,老子一天也不想多待!我要報仇!”

“爹、娘、丫丫……你們的冤魂看著,我李碩要是能活下來,定取那些狗官兵的首級祭奠你們!”

他看向張九寧,先前的相處早已經讓他明白了誰才是金橋村的主事人,于是朝著張九寧深深一揖。

“道長,我們叔侄二人這條賤命,以后就交給您了!”

“好!”張九寧重重點頭,心中又安定了幾分。

想到先前的山坳中還有三名金寨灣幸存者,那幾人目睹了全村的慘狀,想必也想要報仇。

于是,張九寧朝著李哉明說道:“李老丈,你是村長,煩勞你問問另外那三位鄉親的意思,若愿同行,我等自當相互扶持。”

李哉明聞言,頓時眼前一厲,三十年老村長的威壓頓時釋放而出!

“道長放心,那三個狗崽子定然也得跟著咱們去廬山!”

“否則哪對得起他們的爹娘親朋,哪對得起列祖列宗!”

見到李哉明陰沉的臉色,張九寧沒有再說什么。

“走,我們先帶孩子老人回去,再喊些村里的青壯來埋葬金寨灣!”

夜色如墨,沉沉地壓著沉寂的大地。

將老人孩子送回去之后,張九寧帶著張寶兄弟和兩個村子的三十多名青壯,在死寂的村落里沉重地挪動著。

汗水浸透了每個人的后背,在刺骨的冷風中迅速變涼,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如同怨魂冰冷的撫摸。

泥土沾染著未曾褪盡的暗紅,每鏟一鍬土,都像是在凝固的噩夢里攪動。

無頭的老者、蜷縮的女童、死不瞑目的青壯……

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慘白臉孔被草草掩蓋,沒有棺槨,甚至連裹身的草席也無,只是用泥土勉強掩埋,不使他們曝于野狗烏鴉之口。

李哉明和李碩的動作機械而沉默,每遇到一個親族鄉鄰的尸身,李哉明佝僂的身軀都會劇烈地顫抖一下,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張失去生機的臉,仿佛要將那最后的痛苦與怨恨刻入骨髓。

他顫抖著伸出手,試圖替親人合上那凝固著驚恐和憤怒的眼睛,卻發現手指冰涼僵硬,徒勞無功。

最終,他爆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低吼,跪倒在土坑旁,抓起冰冷的泥土,瘋了一般的灑在自己身上,仿佛也想和自己的親朋一起躺進冰冷的泥土中!

李碩則像一頭沉默的孤狼,眼中翻涌著噬人的紅光。

他比李哉明更少言語,只是咬著牙,手上的動作更快更猛,仿佛要將無窮的恨意傾瀉到埋葬仇人的土地里。

遇到孩童的小小軀體,他動作會不由自主地放緩,眼底深處被撕裂的痛苦稍縱即逝,隨后是更深的、刻骨入髓的仇恨!

另外三名金寨灣的村民更是泣不成聲,甚至有一名獵戶打扮的村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乃是村中唯一的獵戶,山坳中的套子便是他設的,身手還算不錯。

此刻,李龍孜想著,若是自己不進山,是不是能夠救下自己的家人?

至少……至少救下自己還在襁褓當中的女兒!

張九寧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心頭沉甸甸的。

亂世命如草芥,但此刻眼前幾人的痛苦和情義,卻似乎是在告訴張九寧——哪怕是上位者眼中的草芥塵沙,也有著和他們一樣的情感!

“李老丈,李兄弟。”張九寧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疲憊卻清晰。

他走到兩人身邊,幫忙推著最后一具沉重的尸體放入到土坑中——那是一個懷孕的孕婦。

從她的體態來看,即便是如此災年,她也得到了金寨灣的村民盡量好的照顧!

“夜風寒涼,逝者……總算是入土為安了。活人總要往前看。”

“是啊,我明白,我明白。”李哉明閉了閉眼,渾濁的老淚順著他的臉龐滑下。

“我明白的,只要李碩他們幾個娃子活著,金寨灣就還有希望!”

“只是……只是道長,我的心為什么這么痛,就像是有一百根、一千根、一萬根針在扎我的心一樣!”

見到老人悲痛欲絕的神情,張九寧也只能拍了拍老人的肩,像是無聲的安慰。

親眼目睹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村莊被屠戮,怎么可能心中不哀慟?

好一會兒,李哉明才緩過氣來。

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朝著張九寧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道長,官兵來去匆匆,想必沒來得及仔細搜刮我們村。”

“諸位若是有看得上的,便都拿走吧,別便宜了之后來的賊!”

對于李哉明所說,張九寧自然不會阻攔。

畢竟窮家富路,多帶點東西總是好的!

于是,眾人強打精神,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在村中挑揀。

李哉明像發了瘋似的,不顧他人勸阻,借著微弱的月光在殘垣斷壁間拼命翻找。

官兵洗劫過一遍,值錢東西幾乎都被掠走,但他還是扒開廢墟,掏出了藏在爐灶里的碎銀子。

又從倒塌雞窩旁的碎瓦罐里,扒拉出半袋被火燒糊、混合著泥沙的雜豆!

李碩沉默地回家,回來時手中多了一把鋒銳的柴刀。

顯然,他想要用這把柴刀來報仇!

“窮家破業……就這點破爛了,別嫌棄,道長。”李哉明將搜羅來的銀錢捧給張九寧,眼神有些卑微,也帶著一絲希冀,仿佛這些東西能證明他們的價值。

見到李哉明眼中的希冀,張九寧明白這是這位老村長在為他的后輩謀出路和保障。

畢竟,張九寧的身旁可不是只有他們,還有金橋村的一村人!

他們不知道張九寧能夠引來粥米的本事,顯然擔心自己會在半路被拋棄!

而張九寧,也不吝于在此刻安一個村莊被屠戮的老人的心。

于是張九寧點點頭,示意張寶接過:“已經不少了,我此前可還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銀錢。”

聽到張九寧這么說,李哉明總算是放心了一些,就連一直皺著的眉似乎也都松開了一些。

一行人終于踏上了返程之路,幾乎沒有人說話。

畢竟,金寨灣的殘酷景象還歷歷在目,仿佛只要一閉眼,就會見到那些恐怖的尸體!

然而,當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眼看就要回到那個背風山坳時,卻是聽到山坳那邊隱隱傳來聲響。

但不是篝火的噼啪和孩子的低語,而是一種壓抑的、混亂的嗚咽和驚叫!

聽到這些驚慌的聲音,本就敏感的眾人頓時面色劇變!

“不好!”

張寶豹眼圓睜,抽出腰間的樸刀低吼一聲,腳下發力猛沖出去。

張梁反應更快,如獵豹般竄向旁邊一處略高的土坡。

張九寧和其他村民,更是驚慌的跟著張寶朝著山坳沖去!

而當張九寧等人沖上土坡,借著微弱的月光望向山坳時,眼前的一幕讓所有人的血液瞬間凍結,隨即如同滾油般沸騰炸裂!

篝火旁一片狼藉!

兩個穿著簡陋戰袍的兵丁,正背對著土坡方向,獰笑著揮舞著手中的長刀。

一個兵丁的刀尖上,還在滴落著溫熱的鮮血,那血珠砸在地上,在寂靜中好似發出令人肝膽俱裂的啪嗒聲!

篝火的影子扭曲晃動,映照出山坳內的恐怖景象。

留守的婦孺孩子驚恐地蜷縮在一起,哭喊聲被死亡的恐懼扼在喉嚨里,只剩下無助的嗚咽。

幾個留守的年長漢子癱倒在地,一人手臂處鮮血長流,正是先前和孩子們一同去金寨灣的老徐頭!

而在他的不遠處,赫然便是一截被兵丁斬斷的斷臂!

而就在那兩個兵丁的腳邊不遠處……

噗!

一聲輕響,仿佛扎破了一個水袋。

只見第三個穿著皮甲,明顯是小隊隊長的官軍,臉上帶著野獸般嗜血暴虐的獰笑。

而他手中的腰刀,竟是剛剛從一名村中青壯的胸口猛的抽出!

隨著腰刀的抽出,那青壯的胸口頓時鮮血噴涌!

他目光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胸膛,似乎不相信自己會這么如此輕易的死去。

而那青壯,正是金橋村的張鶴山,張海升的堂兄!

然而,隨著鮮血汩汩流出,張鶴山卻是感覺自己的力量被抽空,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他手中僅有的武器,一柄原來用來種地的鋤頭無力地滑落在地。

他雙眼死死瞪著捅死他的兵丁,充滿了不甘與最后的憤怒,身體因為劇痛而僵直的微微后仰,而后竟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般,軟軟的向后倒去。

嘭!

尸體砸在冰冷地上的輕微聲響,在金橋村青壯的耳中卻是震耳欲聾。

溫熱的鮮血如同泉涌,從他胸前的破洞里汩汩冒出,迅速在身下染開一片怵目驚心的暗紅沼澤。

寂靜!

沉默!

震耳欲聾的沉默!

隨即,一聲凄厲到極點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怒吼,瞬間撕裂了山坳的死寂!

“鶴山哥!”

是張海升!

看到自家堂兄胸口噴濺的鮮血,看著那張熟悉的臉上凝固的、難以置信的痛苦表情,數代同堂的血親之情、一路生死相扶的情誼以及目睹殘暴的憤怒,瞬間燒毀了他僅存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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