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聲悲憤交加的“家人們，誰懂啊”，與其說是求救，不如說是瀕死前的最后一聲哀嚎。

喊完我就后悔了。

跟誰喊呢？跟這滿地的怨氣，還是跟那不知道藏在哪兒偷窺的鬼？

我怕不是被嚇瘋了。

就在我準備抱頭蹲下，徹底放棄思考的時候，我眼前那片濃稠的黑暗里，毫無征兆地“滋啦”一聲，像老舊電視機雪花屏閃爍了一下。

緊接著，一個半透明的、帶著淡藍色邊框的長方形框體，就這么憑空彈了出來。

我：“？”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這是個什么玩意兒，那框體里，一行行熟悉的、五顏六色的文字，爭先恐后地、像是掙脫了牢籠的野狗一樣，瘋狂地從右往左飛速刷過。

【臥槽！臥槽！臥槽！我眼睛沒花吧？！】

【詐尸了！軟軟詐尸了！還換地圖了？！】

【前面的別瞎說，什么詐尸，這是節目效果！新節目嗎軟軟？這場景也太TM硬核了！】

【軟軟你人呢？怎么黑屏了這么久！剛才那聲‘家人們’是你喊的吧？嚇我一跳，還以為我手機鬧鬼了！】

【這是什么VR全息直播嗎？代入感也太強了！我怎么感覺我后脖頸子涼颼颼的？】

彈幕。

是我的直播間彈幕！

我死死地盯著那些熟悉的ID——“軟飯硬吃第一名”、“今天也要喝奶茶”、“專業抬杠三十年”，我甚至還在里面看到了我媽的賬號“愛跳廣場舞的李姐”。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那顆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好像又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不是幻覺。

我真的……連接上我那陽間的直播間了！

“我……我在這兒！”

我激動得聲音都變調了，沖著那個屏幕揮舞著我半透明的爪子，“你們能看見我？能聽見我說話？”

我的話音剛落，彈幕刷得更快了，幾乎連成了一片光的瀑布。

【看見了看見了！主播你飄起來了！這是什么威亞技術？牛逼！】

【我去！這建模也太真實了吧！你看主播那個半透明的樣子，光影效果拉滿了！經費在燃燒啊！】

【等等，這個場景……陰風陣moutain a blowing……這不會是傳說中的陰曹地府吧？主播你玩這么大？！】

【前面的別鬧，建國以后不許成精，哪兒來的地府。這肯定是哪個影視城搭的景，不過這美術風格，絕了！黑不溜秋的，看得我好絕望，想死?！?

【哈哈哈哈，樓上的你真相了！這直播主題不會是《我在地府搞直播》吧？愛了愛了，關注了！】

我看著這群沙雕網友的發言，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他們……以為我在搞特效，拍節目？

也好。

這樣總比讓他們知道我真的死了，還快要變成肥料要強。

我那被陰冷怨氣凍得快要僵住的魂腦，因為這些吵吵鬧鬧的彈幕，竟然奇跡般地重新開始運轉了。

恐懼感被一種荒誕的“敬業精神”所取代。

我是個美食博主，我的直播間還在！

那我……就不能在我的粉絲面前表現得太慫！

對，人設，人設不能崩！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主持一檔新節目。

“咳咳，歡迎大家來到我的全新欄目——《陰間種田實錄》！沒錯，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我指了指周圍。

那光罩外的黑霧配合地翻滾了一下，還傳來幾聲意義不明的鬼哭狼嚎。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又是一波高潮。

【！??！66666！還真是陰間種田??！這策劃，神了！】

【主播牛逼！這音效！這氛圍！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打賞一個‘大火箭’給你壯膽！】

一個金光閃閃的火箭特效從屏幕下方慢悠悠地飛了上去。

我腦子里的系統提示音也同步響起。

【叮！檢測到陽間能量注入，已自動轉化為魂力，恭喜宿主魂體凝實度+0.01%！】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好像……是比剛才清晰了一點點？

直播打賞……能給我補充魂力？！

我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這哪里是直播間，這簡直是我的移動充電寶??！

觀眾們完全沒意識到他們正在給一個真鬼“續命”，還在興致勃勃地對我現在所處的“游戲”進行分析。

【主播主播，快看看你的人物面板！初始屬性怎么樣？】

【有沒有新手任務啊？我猜第一個任務肯定是“點亮地圖”！】

【你看周圍這黑漆漆的，還有持續掉血的debuff，感覺是個生存游戲。主播你背包里有什么？新手木劍總得有一把吧？】

背包？人物面板？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是我腦子里這個“陰陽因果修正系統”。

行吧，游戲就游戲吧。

用他們能理解的方式來溝通，總比解釋“我真的死了”要容易得多。

“那個……人物面板暫時打不開，”我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新手任務倒是有，系統讓我在這兒……開辟一塊安全區，然后種一棵草?！?

我攤開手，把那顆兔子屎一樣的引魂草種子展示給他們看。

【噗！就這？種草？我還以為要屠龍呢！】

【不是吧阿sir，這么硬核的場景，就為了玩《模擬農場》？】

【我懂了！這叫反差萌！在最恐怖的地方，干最咸魚的事！這游戲設計，有深度！】

【主播，那你還等什么？快干啊！讓我看看你怎么在這毒土地上種出花來！】

我看著腳下這片冒著黑氣、連鐵都能腐蝕掉的土地，一臉的生無可戀。

“家人們，不是我不想干，是這客觀條件不允許啊。”

我蹲下身，把鏡頭對準了地面，“你們看這土，又酸又硬，感覺比水泥地還難搞。”

直播間的觀眾們也認真地研究了起來，彈幕畫風突變，從游戲頻道切換到了農業頻道。

【這土質確實不行，顏色不對勁啊，紅得發黑，一看就重金屬超標。】

【感覺酸性很強，需要中和一下。主播你附近找找有沒有草木灰？】

【草木灰？這地方連根草都沒有！我看主播旁邊那塊白色的石頭，有點像石灰石啊！】

【對對對！高中化學學過！用石灰改良酸性土壤！學霸是你嗎？】

【快，主播，砸了那塊石頭！大力出奇跡！】

我順著彈幕的指引，看向我之前發現的那塊灰白色石頭。

觀眾們的沙雕建議，竟然和我那不靠譜的化學知識儲備對上了！

看來，科學這玩意兒，跨越了陰陽兩界，依然是硬通貨！

可新的問題來了。

一個頂著【專業抬杠三十年】ID的網友發了一句直擊靈魂的彈幕：【主播，問題是你現在是個魂啊，你怎么砸石頭？用頭嗎？】

瞬間，整個彈幕都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用愛感化它！】

【主播可以試試跟它講道理，說不定它自己就裂開了?！?

【快表演一個意念碎大石！孩子愛看！】

我：“……”

我謝謝你們??！

我也想表演，可我這虛無縹緲的果凍手，別說砸石頭了，連塊豆腐都拍不碎。

就在我們隔著陰陽兩界，為了“如何砸石頭”這個問題展開激烈而友好的探討時，我身上的那個金色光罩，毫無預兆地閃爍了一下，亮度瞬間暗了一半。

耳邊那些被隔絕的、充滿惡意的呢喃聲，一下子清晰了許多。

我打了個哆嗦，魂體又開始發冷。

腦子里的系統提示音冷冰冰地響起。

【警告！‘怨氣驅散符（體驗版）’能量即將耗盡，剩余時間：一分鐘。請宿主盡快完成開荒，否則將直面怨氣侵蝕?！?

直播間的觀眾也注意到了變化。

【?。?！怎么回事？主播的護盾要沒藍了！】

【臥槽！這光效要消失了！主播快跑啊！】

【跑啥啊！這全圖都是怪！快想辦法！砸石頭啊！】

【來不及了！主播快找個縫鉆進去躲躲！】

一分鐘！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看著那塊半人高的石頭，再看看自己連頭發都薅不動的雙手，一股絕望感再次涌了上來。

難道我今天真的要在我幾十萬粉絲的圍觀下，直播表演一個“魂飛魄散”？

那也太掉價了！

不行！我不能放棄！

我一個美食博主，為了拍出最好的效果，上山下海，什么苦沒吃過？被馬蜂蜇過，被螃蟹夾過，為了試一道菜，一天能吃十幾頓飯！

我的字典里，就沒有“認輸”這兩個字！

更何況，我現在還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我深吸一口氣，對著直播間鏡頭，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家人們，別慌?！?

“技術性調整，問題不大?！?

我頂著忽明忽暗、隨時可能熄滅的光罩，快步走到那塊灰白色的石頭前。

我伸出我那半透明的手，貼在了冰冷的石頭表面。

我閉上眼，集中我全部的精神。

砸不動，總能推得動吧？

實在不行，我就用我這最后的魂力，抱著它一起撞死在另一塊石頭上！

我就不信了！

我，沈軟軟，今天就算是死，也要從這塊破石頭上，啃下一塊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