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打哥斯拉，下午斗滅霸，晚上玩穿越，今天演戲的癮算是過足了。可惜，替身演員沒有文戲，只有吊著威亞飛來飛去，或者舞刀弄槍的打來打去。好在程妍欣學過兩年舞蹈，還算有點功底，摔了四五個跟頭也還撐的住。

夜幕降臨，影視城內燈火通明。導演文三一邊吃盒飯一邊看樣片，大胡子副導演一邊抹跌打藥膏一邊吃盒飯，場務猴子陪著錄音小妹一邊吃盒飯一邊侃大山，“女主角”程妍欣和“男主角”王小楠坐在城樓上一邊吃盒飯一邊聊理想。

“我理想很簡單，一個字，紅，兩個字，爆紅。”

王小楠將一大勺米飯塞入口中，含混不清的繼續暢想自己的未來；“我要演主角，警察、醫生、律師、大老板、大海賊、大西瓜，全部都要演一遍！”

程妍欣嗤笑道：“大西瓜？”

王小楠得意的笑道：“你不懂了吧，這是我老家的方言，呆呆傻傻的意思。”

方言？好古怪的方言。

程妍欣順手從冰桶里拿了一個新鮮冰袋，輕輕按在王小楠額角的淤青處，愧疚的說道：“不好意思啊，沒拍過戲，用力過猛——”

王小楠呵呵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區區皮外傷而已，頂得住！倒是你啊，比趙紫萱本人都漂亮十倍，居然這么扛摔。五米高摔下來，居然沒事人一樣，厲害！”

差三歲以上的陌生男女，總是缺乏共同話題，聊天一般不會超過三句。如果多過三句，要么是聊工作、聊陳年舊事，要么是吵架拌嘴，要么就是其中一方刻意的表演親近。

見程妍欣似乎不愿再繼續聊工作，王小楠立刻轉換了話題，聊起了陳年舊事：“我是小縣城出來的，我們那里連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都沒有，一過八點鐘路上連一點亮光都沒有。不像海城這樣，永遠光鮮亮麗！”

對程妍欣而言，海城是一個大一點囚籠，小縣城是小一點的囚籠。是，她現在任性妄為，偷偷應聘助理，又陰差陽錯做了替身演員，將自己折磨的遍體鱗傷。但，也許明天，不，也許今晚，導演、副導演、場務將會極為自然地將“小欣”這個稱呼忘掉，開始不得不擠出諂媚的笑容稱呼自己為“程小姐”。

程妍欣不喜歡這個稱呼，“小欣”才是稱呼她自己，所謂的“程小姐”三個字稱呼的只是那個本不存在的程家三小姐。程妍欣抬眸遠眺，望著王小楠口中這光鮮亮麗的華夏第一大城市，心中升騰起一股深深的厭倦。

見程妍欣似乎也不愿聊過去，王小楠只得繼續轉換話題：“欣姐，聽說你是趙紫萱的助理，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像她一樣大紅大紫？”

也許多年前想過，但現在應該再也不會。程妍欣起身將兩只吃完的飯盒扔進垃圾桶，回頭沖王小楠笑道：“沒想過，我現在只想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比如呢？”

“無論海城還是小縣城，父母陪在身邊，一日三餐，吵吵鬧鬧的生活，不是很好么？”

程妍欣的想法讓王小楠愣了一下，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她的打扮。廉價的銀手鐲，一眼假的名牌包包，塑料質感的發夾，怎么算她這身打扮也絕超不過一千塊。

海城有自己的鄙視鏈，最頂層的世家子弟鄙視一切，中上的本地有錢人鄙視外鄉來的暴發戶，中層的本地白領鄙視外鄉打工仔和所有所謂的底層人，最后打工仔和底層人士不配鄙視也沒得鄙視，所以才會削尖了腦袋往上爬，或者暢想著無比美好光明的未來。

王小楠看來，程妍欣同自己一樣，都是打工仔。只不過她畢業早些，是資深打工仔，自己還在上學，是實習打工仔。大家本就已在最底層了，程妍欣居然還要往下沉，這是打算回歸“十八層地獄”嘛？

程妍欣見王小楠像看怪物一樣的看著自己，立刻改口，大聲道：“當然有錢最重要啦，不必多，一百萬就好！”

“一百萬哪里夠，一千萬還差不多！”

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其中又摻雜了五分女子的尖細，程妍欣不需回頭便知道，來的必然是大胡子、馬尾辮、娘娘腔副導演兼哥斯拉兼滅霸。

程妍欣笑瞇瞇的靠近大胡子導演，小聲問道：“是不是要結工錢了？”

大胡子導演狹促的笑道：“急等用錢釣凱子啊？”

程妍欣也不生氣，反問道：“明天趙姐回來，就要繼續做助理了，所以工錢當然要現在結嘍，有問題么？”

大胡子導演斬釘截鐵的說道：“有，小欣，你看不看娛樂新聞呢？”

“不看。”

“以前不看，現在你也行內人啦，要一個鐘頭看一次。”

娛樂新聞，頭版頭條……

震驚，新晉小花與程家大少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震驚，趙紫萱程明琛當街親吻，本臺記者確認，照片屬實。

最新進展，據知情人士透露，二人在熱戀進行時。

欲蓋彌彰，趙紫萱經紀人回應稱，趙紫萱目前單身，與明珠集團程明琛是朋友關系。

一天之內，四上熱搜，二登頭條，趙紫萱可謂是風光無限。不過程妍欣依舊不明所以，傻傻的問道：“談戀愛就不能拍戲么？”

一旁的王小楠附和道：“就是，大不了讓那位程大少來探班嘛，正好還可以秀一把恩愛。”

年輕人果然不可理喻，果然腦回路都不正常。那是程大少，華夏四大世家的公子，擁有著巨大的潛力和能量。他來探班，天方夜譚！如果不是頭版爆出來，大胡子導演自己是絕不信趙紫萱真的能夠坐上程大少女友中的“頭把交椅”。

以前的緋聞，都是全靠一張嘴，壓根無圖無真相。這次不一樣，有圖有真相，關鍵還全網傳的沸沸揚揚。那就只有一種可能，趙紫萱贏了，贏得了程大少的部分真心……

大胡子導演恨鐵不成鋼的把手中的筷子當教鞭甩，開始對兩位職場小白開講“職場第一課”。

“趙紫萱是明星是公眾人物，被狗仔拍，被記者挖，是不可能第一時間就爆出來的。這次倒好，今日事今日曝，吵的是天翻地覆，為什么呀？”

大胡子導演看向程妍欣，程妍欣懵懂的搖了搖頭，又看向王小楠，王小楠干脆的搖了搖頭。大胡子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提高聲量說道：“因為趙紫萱是故意的，炒作懂不懂啊，第一天街拍，第二天維持神秘感，第三天就辟謠。第四五六天拍到在國外拍拖，第七天就官宣戀愛，然后趁熱打鐵拍幾部都市戀愛片——”

程妍欣舉手打斷了大胡子導演的發揮，問道：“這戲三天就夠了，不耽誤——”

“你懂個屁！”

大胡子導演吹胡子瞪眼，聲音不自覺間又提高了一個八度：“趙紫萱是狐貍精來的，好不容易纏上程大少，哪里肯輕易放手。她要是不一天三十六個小時的黏住人家，我都不姓秦！”

“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飛馳的駿馬像疾風一樣——”

突然而土味的電話鈴聲再次打斷了他的發揮，大胡子導演極不情愿的拽出手機，瞇著眼睛暼了一眼號碼。

趙紫萱，竟然是狐貍精，不對，居然是趙大姐的電話。

腮下的兩片肥肉整齊劃一的哆嗦了一下，尖利的嗓音瞬間變的輕柔無比，大胡子導演小心的按下接聽鍵，率先開口：“喂，趙小姐，我是小秦吶，您有什么指示？”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依然無比動人，仿佛這夜晚的海風，慵懶清涼愜意。

“我哪敢有什么指示，秦大導演，看新聞了么？”

俗話說，聽話聽音，趙紫萱這輕輕一問，立刻讓大胡子警鈴大作。哪敢有指示，就說明真的有指示；秦大導演，就是表達不滿；看新聞了么，則是意有所指。

秦大導演立刻擺出一副更加諂媚的笑容，捂著話筒說道：“聽說啦，我同文導演商量過了，外景戲遠景戲全部用替身，其他用之前的樣片里剪切一下重新配音，應該夠用了。”

趙紫萱沉默了幾秒鐘，才略帶無奈的說道：“行，就這么辦吧。不急，等我從溫哥華回來，還可以再補拍嘛。眼下，我手頭倒真有件事，要請秦導演和文導演幫忙”

大胡子導演立刻應承：“嘿嘿，趙小姐哪里話，盡管說，我們一定照辦。”

“我也不兜圈子，那個程妍欣我就交給你們了，一周之內逼走她，沒問題吧？”

“沒問——”

大胡子導演偷偷瞥了一眼程妍欣，鼓足了勇氣追問了一句。

“趙小姐，她一個小丫頭，您何苦為難——”

趙紫萱又一次沉默了數秒，才語氣冰冷的說道：“確保她不要受傷就好，你懂的，她根本做不了助理這一行，離開對大家都好。”

大胡子導演深深的看了程妍欣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小聲說道：“讓她自己滾蛋就好了，何苦——”

“是程先生的意思。”

嘟，嘟，嘟……

沉默，長久的沉默。程妍欣好奇的歪頭瞧了一眼有些茫然的大胡子，小心的問道：“趙小姐今天不來了？”

大胡子導演舔了舔嘴唇，避開程妍欣的目光，含糊的答道：“是，也許吧，你們倆早點回家，明早八點鐘開工！”

夜漸深，送別了王小楠，程妍欣騎上自己新買的小電驢，獨自行駛在林蔭道上。繁星點點，好像在眨眼，仿佛在流淚，又似乎在冰冷的注視著自己。

一只鸚鵡，關在籠中的鸚鵡，可以透過牢籠、窗戶望見天空。于是她就相信，自己確乎可以在天上飛，自由自在的飛。但當她真的舒展翅膀，妄想飛向天空的時候，就會有一條無形的鎖鏈或者有形的牢籠，將自己牢牢的禁錮在原地。

穿過林蔭，騎上一段上坡路，海的咸腥味，浪的破碎聲，越來越近。程妍欣停下車，緩緩的漫步在堤壩上，吸一口海風，連腰背上的痛楚都減輕了不少。

沙灘長椅，有一個西裝筆挺的青年端正的坐在那里，似乎在等人。星光下，他的五官格外深刻，眉眼與程妍欣有三四分相似，臉型與程啟辰有五六分相像，氣質冷硬孤高與所有人都不同。

“程明思，你怎么在這里？”

對方在跟蹤她，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程妍欣看也不看程明思一眼，憤憤的轉身朝公路走去。

程明思優雅的起身，一邊系西服扣子一邊說道：“小欣，也許我們可以嘗試先做朋友。”

程妍欣厭惡的瞥了一眼滿臉真誠的程明思，語氣不善的問道：“你的朋友會無時無刻跟蹤你么？”

“那是為你好，我們是擔心你的安全！”

見程妍欣倔強的眼中已蓄滿了淚水，程明思有些無奈的繼續說道：“你這樣折磨你自己沒有任何意義，爸爸說了，不許你做替身！”

絕望的情緒在蔓延，程妍欣痛苦的抓著自己的頭發，用盡全力沖對方喊道：“我沒有爸爸，我喜歡拍戲，我用不著你們管！”

氣氛凝固壓抑，海風又冷了三分，程明思低垂眼瞼，用一半疼惜一半決絕的語氣將名叫“程妍欣”的鸚鵡親手關回籠中。

“你和爸爸之間的事，我管不著。大哥怎么想，我也不會管。但我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妹妹去吊威亞，去摔打的滿身傷！”

“回去做設計嘛，我跟你們經理談好了，明天就回公司入職，轉正以后你就是創意總監——”

“周末爺爺生日想見你，你不去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小妹，以前的事過去了，我們終究是一家人，你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