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棋直瞪著眼,直到那抹故作婀娜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朱紅房門外,這才撇著嘴道:“小姐,奴婢每回見著這位表小姐,就跟吞了只蒼蠅似的,渾身哪哪都難受。”
姜懿寧“噗呲”笑出聲來,扶著夏騎的手臂緩緩起身。
提及這事,她眼眸中的笑意倏地消失不見。
想到罪魁禍首不見蹤影,任她遭受白蓮花的膈應。姜懿寧面色越發不悅,纖指無意識地攥緊夏棋碧色的衣袖,咬牙切齒道:“今晚給我把房門守嚴實了,別放那禍害進來。“
夏騎攙扶著她往外走,一時沒琢磨明白“禍害”是何人?
“禍害?小姐說的是...”她一臉茫然問道。
跨進門檻,姜懿寧朝隔壁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夏騎順著望去,頓時恍然大悟過來:“哦——”原來是說少爺啊!“奴婢曉得了。”
主仆二人沿著朱漆長廊緩步而行,檐下銅鈴在微風中叮當作響。穿過幾重雕花門廊,終于來到正堂。
暑氣蒸騰,再有連日來的煩心事,姜懿寧心生煩躁,只覺得胸口堵得慌,連帶著胃口也渾然沒有了。
“可還有冰鎮的銀耳羹?”她仰起泛起薄汗的臉頰,“這天熱得,只想吃些清涼的。”
夏棋正拆著描金食盒,聞言搖頭:“小姐可是忘了夫人的囑咐?您如今懷著身子,涼性的吃食要少碰。今兒已經用過一碗。”
說話間,已將幾樣清淡的小菜擺上桌——白粥冒著霧蒙蒙的熱氣,清炒時蔬碧綠可人,清蒸鱸魚雪白鮮嫩,還有幾顆圓潤的肉丸浮在湯面上。
姜懿寧執起象牙筷,敲了敲碗沿:“坐下陪我一道用些。“
這要是在將軍府里,夏騎早挨著她坐下了。
可如今...侯府的規律繁雜,早沒有在將軍府的自在。府里耳目眾多,一個不慎,就怕給小姐落下話柄。侯夫人本就不喜小姐...
她和冬舞心疼小姐,可不愿看著小姐受委屈。
夏棋低頭布菜,將最嫩的魚腹肉夾到她碗里:“小姐嘗嘗這魚,是今早剛從江里撈上來的。清蒸最是鮮美可口“。
姜懿寧知道她的顧慮,也不勉強,乖乖夾起魚肉送入口中:“嗯,確實鮮甜。“忽的想起什么,輕輕擱下筷子,擔憂問道:“冬舞今日可好些了?“
那丫頭前幾日中了暑氣,怕過了病氣給她,一直窩在后院待著,死活不肯到主院來。
夏棋眉眼舒展:“已經能下床走動了,說是再歇兩日就來伺候小姐。“
她說著又舀了碗魚湯推過去,“小姐再用些湯吧。夫人說這時多喝些魚湯,小少爺日后聰慧!“
姜懿寧扯著嘴角輕笑,嗔怪道:“你是夫人派來盯梢的么?”
兩人不由對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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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即將見到朝思暮想的表兄,姚依依不自覺地提起裙角,蓮步生風。
身后丫鬟小跑著追趕,氣喘吁吁地笑道:“小姐這般心急,表少爺見了定要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姚依依雙頰緋紅,作勢要打她:“死丫頭,竟敢編排主子!回來看我怎么罰你。”雖是嗔怪,但她眉眼間全是甜蜜的笑意。
可當她興沖沖穿過月洞門,卻見書房大門洞開,里頭空無一人。
姚依依臉上的笑意登時僵住,她不甘心地環顧四周,連屏風后都尋了個遍,可連個徐徹的影子都尋不著。
“表兄人呢?”她氣地直跺腳,繡鞋上的珍珠墜子跟著胡亂顫動,“姑母明明說表兄在這處院子的!”
丫鬟嚇得縮了縮脖子,可不敢在這時觸霉頭。
誰不知道表少爺是小姐的心尖人?如今精心打扮卻撲了個空,這火氣怕是要撒在自己頭上的。
她戰戰兢兢道:“小、小姐,要不...咱們先去姑奶奶那兒?姑奶奶定有辦法...。”
姚依依本就六神無主,經她提點,不由眼前一亮。
是了,只要有姑母在,還怕表兄飛出她的掌心么?
“走!”她一甩羅帕,轉身時裙擺劃出凌厲的弧度,“去找姑母替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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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
上好的青花瓷盞在紫檀案上摔得粉碎,侯夫人仍不解氣,緊接著又將手中的纏枝蓮紋茶盞憤然狠狠擲向地面。
“他竟敢!“侯夫人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案頭筆架嘩啦作響,連逐漸通紅的掌心都顧不上疼了。
姚嬤嬤忙使眼色讓丫鬟們收拾滿地狼藉,自己則上前輕撫著侯夫人后背,勸說道:“夫人息怒...許是侯爺今日有要緊事...”
這話說得連姚嬤嬤自己都心虛,可是沒法子,若不勸著些,鬧到侯爺的耳里,指不定怎么找夫人的茬。
侯夫人眼眶泛紅,她攥著帕子摁著濕潤的眼角,淚水將落未落。
“定是那個狐媚子,一準又在半道上截住侯爺了!”她聲音里淬著毒,字字帶恨。
后院里最得寵的要數趙姨娘,生得一副傾國姿色。迷得侯爺夜夜歇在她院里。唯有初一十五才勉強往正院點個卯。
“咯吱“一聲,侯夫人咬得牙關作響,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
姣好的面容因著嫉妒而扭曲,恨聲說道:“本夫人定要好好收拾那個賤人!”
姚依依提著裙擺匆匆踏入正堂,入眼便是滿地碎瓷狼藉。她心頭一跳,抬眼正對上姑母那張鐵青扭曲的面容,頓時嚇得噤若寒蟬,只敢垂首立在門邊,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侯夫人深吸幾口氣,強壓下怒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這是怎么了?你表兄沒隨你一道過來?“目光已越過姚依依肩頭,在看到空蕩蕩的身后時驟然轉冷。
接連的挫敗讓這位高傲了半輩子的侯府主母顏面盡失。
她死死攥著手中的錦帕,指節發白:“好一對父子!一個沉迷溫柔鄉,一個目無尊長,是存心要氣死我才甘心是么!“
丈夫喜好溫柔鄉,姨娘一個接著一個納進門寵幸。兒子聽著粗鄙武夫之女的話,將她的話當做耳旁風。真是好——
姚依依偷覷著姑母猙獰的面色,壯著膽子上前,聲音里帶著哭腔:“姑母,依依去尋表兄...可表兄根本不在院里...“
一旁的姚嬤嬤急得直使眼色,可姚依依哪還顧得上這些?她只覺得自己委屈極了,眼淚在眼眶里不停打轉著。
“罷了罷了!”侯夫人見她這幅樣子,不免心疼,強壓怒火拍了拍她的手安撫。
“不來也罷,咱們姑侄兩人清凈用膳!”
姚依依絞著手中的羅帕,欲言又止,“姑母...”
侯夫人哪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一把將她拽到桌前坐下,將象牙筷塞進她手里:“放心,姑母自有辦法讓你風風光光嫁進來做平妻。那姜氏不過是個粗鄙武夫之女,也配獨占正室之位?“
得了這句保證,姚依依這才破涕為笑,嬌聲道:“多謝姑母疼愛。“只是低垂的眼睫下,閃過一絲算計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