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最里側藏著一座空落的小院，侯夫人叫人拾掇出來，給徐徹作了書房。他總在兩院間往返，而這里，漸漸成了只屬于他的獨處之地。

徐徹被妻子氣得額角青筋直跳，一路疾風般沖進角院里，“砰”地一聲踹開房門，震得窗欞簌簌作響。

“好你個姜懿寧！”他咬著牙在房內來回踱步，錦靴踏得地板悶響，“當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清風氣喘吁吁地追到廊下，恰好把這話盡數納入耳里，差點絆倒門檻。

不由暗暗叫苦——哎喲喂，爺這爆竹脾氣，這般胡亂行事，明日怕是要在夫人那兒碰更大的釘子了。

清風咽了咽唾沫，硬著頭皮道：“爺……小的斗膽，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徐徹眉峰一擰，眼底戾氣未消，指節叩在案上“咚咚“作響，負氣道：“少廢話！要說就說，不說滾出去！“

他隨手拾起一支狼毫筆，狠狠地往紅楠木桌面敲。

見狀，清風閉了閉眼，心一橫，上前勸道：“爺，你好好想想，夫人性子再是剛強，終究是女子。這世上，有哪位女子愿意聽到自家夫君，嘴里總是掛著別家姑娘？”

“啪嗒——“

筆桿驟然脫力，滾落在案邊。

方才還沸騰的火焰，此刻竟像被一盆冷水當頭澆滅。

徐徹身形一頓，緩緩抬頭，目光含著些許費解，盯得清風直發毛。聲音低落狡辯著，“本少爺不是為她著想么？不識好人心。”

清風埋頭繼續勸道：“爺往后...還是莫要在夫人跟前提及其他女子為妙。”

這話像把鑰匙，突然打開了徐徹記憶的匣子。

他眼前驀然浮現出姜懿寧剛嫁入侯府時的模樣——那時她性子烈得很，一個不順心就趁人不備擰他后腰的軟肉。也時常抄起手邊的物件往他身上招呼，團扇、賬冊、話本子、他可是結結實實挨過不少打...

徐徹猶如泄了氣一般，肩膀一垮，俊臉上寫滿不情不愿，“罷了罷了。既然她不愛聽，那我便不提吧。”

清風懸著的心總算落地，他悄悄打量主子臉色，方才的雷霆之怒已然消散，倒顯出幾分罕見的委屈來。

“爺這會兒餓了吧？小的這便去傳菜？”

徐徹煩躁地擺擺手，剛要回絕。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跨過門檻門檻，垂首立在房中。她粗壯的身軀將放門口的光線都擋去了兩分，正是侯夫人院里的灑掃嬤嬤。。

“少爺。”婆子聲音粗糲，“大夫人命老奴來請少爺前去一道用膳。”

徐徹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狼毫筆，眼前不斷地浮現著姜懿寧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那對極其美麗的眼眸，看他時的眼神像根刺，扎的他心尖疼。

聽著這婆子頤指氣使的口吻，活脫脫就是他母親的做派，剛壓下的怒火騰地又竄上來。。

“你回去告訴母親，我沒空。”他不耐煩道。

垂頭的間隙，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手中的狼毫筆上。

經過他一番折騰，筆桿上竟然添了許多道深淺不一的劃痕。這支狼毫筆自到他手里那日起，就一直被他珍而重之地收著，如今...變成這副殘缺的樣子......

徐徹心頭一緊，不由開始慌了，喚道：“清風！你快來看看，這筆還能補救么？”

那婆子卻不識趣，又簇生粗氣地說：“少爺，大夫人說了，表小姐來了，您務必過去待客。”

來時，侯夫人耳提面命，厲聲交代必須把少爺請來，否則定不會給她好果子吃。

婆子堆起滿臉的褶子，獻媚地湊上前道：“表小姐今兒一道府里便鉆進小廚房，烹煮了少爺最愛的醬燒腩肉，那香氣飄得滿院子都是呢”

侯府下人各個都是人精，誰不曉得侯夫人偏疼這位姚家表姑娘呢？連帶著他們這些做下人地，也都把表姑娘當做半個主子伺候。

保不齊哪日表姑娘真進了少爺院里，能在少爺枕邊吹吹耳旁風，那都是天大的體面。

徐徹正煩得很，聞言猛地拿起墨盤往案上一拍：“滾，本少爺現在沒工夫聽你說這些廢話！”

瞧著少爺埋頭琢磨著一支陳舊的筆，婆子不明所以，心里直犯嘀咕。挨了罵也不惱，訕訕地退到房門外。

橫豎大夫人的交代她傳達了，少爺不聽她也沒法子。既然少爺都讓她滾了，她這把老骨頭也算有交代了。

·

床帷低垂，輕紗如霧，里間的倩影若影若現。

姜懿寧正倚在纏枝牡丹紋的紫檀榻上，纖指翻動著一冊新得的話本。

她平日時最喜愛這些出自民間的話本子，字里行間的煙火氣仿佛讓她恍若親臨。此刻看得正是入神，連夏騎何時撩開月白沙幔，立在榻前都未曾察覺。

姜懿寧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正彎著一雙眼眸，揚起嘴角發笑。

望著明媚的容顏正似驕陽盛開，不知道過后是否因洪水猛獸的到來而失去艷麗。

夏騎眼中布滿擔憂，她悄然靠近，輕輕喚了一聲：“小姐。”

熟悉的聲音喚醒了沉醉在話本里的人兒。

姜懿寧擱下話本子，轉頭卻見夏騎眉眼間凝著化不開的愁緒。她不由莞爾，輕笑問她：“你這是怎么了呀？活像被人騙走了壓箱底銀子。”

主仆二人正說話間，忽聞廂房外飄來幾聲嬌語，那嗓音甜膩能滴出蜜糖似的。姜懿寧眸光微轉，瞥見夏騎驟然陰郁的面色，心里頓時了然。

“小姐......”夏騎絞著帕子，聲音低如蚊蠅。“是表小姐來了。”

雖說與這位表姑娘接觸的時日不多，可連素來遲鈍的夏騎都瞧得出她的心思。每當少爺在場時，表姑娘便掐著嗓子作出嬌弱狀，眼波流轉間盡是愛慕，活似風一吹就要就要倒地的紙美人。

有回侯夫人甚至責怪她家小姐，說話時輕聲，免得嚇壞了表小姐。

想起侯夫人與表小姐給的難堪，夏騎心中憤憤不平。

姜懿寧指尖輕叩榻幾，淡聲問道：“她來作甚？”

“說是奉大夫人的命，來請少爺前去用膳......”夏騎咬了咬唇，硬著頭皮回答“順道來給小姐請安。”

姜懿寧眸色轉冷，唇角卻仍噙著三分淺笑。果然不出所料，姚依依這般做派，怎會放過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機會？

她漫不經心地輕撫袖口繡紋，朱唇輕啟：““呵，如今我這院子倒是熱鬧，什么阿貓阿狗都想來湊一腳。“

話音未落，門外便傳來姚依依嬌滴滴的嗓音：“表嫂安好，依依特來給您請安呢。“

姜懿寧懶懶倚在繡墩上，連眼皮都未抬：“進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