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胎中之謎

血的味道。

這是周正恢復意識時接收到的第一個信息。濃重的鐵銹味裹挾著羊水的腥氣，從鼻腔直沖腦髓。他試圖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眼皮像被膠水黏住般沉重。

“再用點力！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陌生女人的聲音在黑暗中炸響，伴隨著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周正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分娩。這個認知讓他渾身僵直——前一刻他還在熬夜加班修改訴訟狀，下一刻就被塞進某個產婦的子宮。破碎的記憶如走馬燈般閃現：法學院畢業證書、堆滿案卷的辦公桌、凌晨三點的速溶咖啡...

“啊——！“撕心裂肺的慘叫震得鼓膜生疼。周正感覺有雙手抓住他的肩膀，粗暴地將他拖出溫暖巢穴。刺骨的寒意瞬間浸透全身，他本能地張開嘴，冷空氣灌入肺部的剎那，嬰兒嘹亮的啼哭響徹產房。

“是個男孩。“接生婆的聲音透著疲憊，“可惜了...“

周正奮力眨動眼睛，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泛黃的油燈下，滿臉雀斑的婦人正用粗布擦拭他身上的血污。墻角木盆里泡著暗紅色的水，床上產婦像破布娃娃般癱著，凌亂的黑發黏在慘白的臉頰上。

“覺醒測試做了嗎？“產婦氣若游絲地問道。

接生婆的動作頓了頓，沾血的手從床底拖出個青銅小鼎。鼎身刻滿扭曲的符文，中央凹陷處蓄著半汪清水。當周正被倒提著腳踝懸在鼎上時，他看見水面映出自己皺巴巴的嬰兒臉。

一滴血從臍帶斷面墜落。

水面紋絲不動。

“普通種?！敖由诺穆曇敉蝗焕涞聛?，像在宣布某種死刑判決。她隨意用破布裹住嬰兒，轉頭對產婦說：“明天會有人來登記，記得準備二十斤陰米當罰金。“

產婦的眼淚無聲地滲入枕頭。周正被塞進她懷里時，聞到一股混合著汗臭的奶腥味。他試圖理解現狀，但嬰兒的大腦很快被疲憊擊垮。在陷入黑暗前，他注意到墻角陰影里站著個模糊的人影——是個穿靛藍色長袍的男人，正用某種復雜的眼神望著他們。

......

第二次醒來時，月光正透過窗欞的縫隙在地板上畫出銀色的柵欄。周正發現自己被襁褓裹得嚴嚴實實，放在個竹編搖籃里。搖籃掛在房梁垂下的麻繩上，隨著夜風輕輕搖晃。

他嘗試活動手腳，卻只能發出輕微的“咿呀“聲。這具身體實在太弱小了，連最簡單的翻身都做不到。但思維卻異常清晰，前世三十年的記憶像被保存在另一個維度，連法學院導師臉上的痦子都記得一清二楚。

“醒了？“低沉男聲突然響起。

周正轉動眼珠，看見油燈旁坐著那個藍袍男人。燈光將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鍍上金邊，也照亮了他腰間懸掛的青銅令牌——上面用朱砂畫著個猙獰的鬼首圖案。

男人伸手輕推搖籃，動作熟練得像是做過千百次?！皠e怕，我是你父親?！八f這話時，目光卻落在床上昏睡的產婦身上，“雖然按照規矩，我不該承認普通種的孩子...“

周正突然注意到父親右手缺了兩根手指。斷口處結著紫黑色的痂，像是被什么野獸硬生生咬掉的。似乎察覺到嬰兒的視線，男人迅速將手縮回袖中。

“你能聽懂我說話，對不對？“父親的聲音突然壓得極低，帶著某種危險的試探，“從你出生那刻起，眼睛就不像嬰兒。“

搖籃猛地一顫。周正意識到自己犯了致命錯誤——正常新生兒不可能有如此專注的眼神。但沒等他思考對策，父親已經從懷中掏出本泛黃的冊子。

《三字經》。

當粗糙的紙頁擦過臉頰時，周正渾身汗毛倒豎。這本看似普通的蒙學讀物上，竟纏繞著無數頭發絲般的黑氣。那些黑霧像有生命般蠕動著，在書頁翻動間發出細微的嗚咽。

“果然...“父親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里藏著某種解脫，“你能看見陰氣?！?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叫。父親用缺指的手掌覆住嬰兒額頭，周正頓時感到有暖流涌入天靈蓋。無數陌生信息在腦中炸開：陰氣復蘇、詭異橫行、御鬼師特權、普通人的地獄...

“記住三件事。“父親的聲音在精神層面直接震蕩，“第一，永遠別讓人發現你記得前世。第二，十八歲前不要接觸《道德經》。第三......“

話音戛然而止。床上的產婦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濺在洗得發白的被褥上。父親閃電般收回手，《三字經》消失在他袖中。

“她活不過這個月。“父親整理著產婦的鬢發，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生育工具的下場都是這樣，被陰氣侵蝕的子宮會慢慢吃掉宿主?！?

周正感到一陣惡寒。他忽然明白接生婆那句“可惜了“的含義——在這個世界，沒有覺醒詭異能力的人類，連被稱為“人“的資格都沒有。

搖籃再次晃動起來。父親從腰間解下塊溫潤的白玉，輕輕放在嬰兒胸口。玉石入手的剎那，周正眼前閃過無數破碎畫面：血池中的白骨、燃燒的城池、還有懸在九霄之上的...一只巨大眼球？

“最后記住。“父親的身影開始模糊，仿佛正在融入黑暗，“當你開始書寫規則時，天道就會注視你?！?

當晨曦的第一縷光爬上窗臺時，搖籃里只剩周正和那塊漸漸變冷的白玉。床上的產婦永遠閉上了眼睛，嘴角還凝固著解脫般的微笑。屋外傳來嘈雜的人聲，夾雜著“生育指標““陰米稅“之類的詞匯。

周正握緊玉石。嬰兒細嫩的手掌被硌出紅痕，但他渾然不覺。前世的法學理念與今生的殘酷現實正在腦中激烈碰撞，最終淬煉出個清晰的念頭：

他要改寫這個世界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