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之蹄”旅館，亞倫的房間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將瓦萊里·克里蒙斯焦躁的身影封存在其中。

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獅子，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上。

窗外的月光透過木格子，在他腳下拉出忽長忽短的影子，每一次拉伸與收縮，都像是對他神經(jīng)的一次無情抽打。

就在他幾乎要無法抑制地沖出門外時，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瓦萊里猛地回頭，正對上一雙平靜如深潭的眼眸。

亞倫就站在那里，仿佛不是剛從一場可能致命的窺探中歸來，而是僅僅出門散了次步。

他身上沒有絲毫的狼狽，那件深色的亞麻布衣依舊整潔，兜帽下的氣息平穩(wěn)得令人心悸。

他如同一滴融入黑夜的水珠，歸來時，也未在空氣中激起半點漣漪。

“大人！”瓦萊里懸著的心重重落下，整個人都松弛下來，差點一個踉蹌。

“坐下說。”亞倫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鎮(zhèn)定力量。

他隨手將門關上，房間內再次與外界隔絕。

瓦萊里依言坐下，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膝蓋，才勉強止住那細微的顫抖。

他急切地等待著亞倫的下文。

亞倫沒有描述自己是如何脫身的，那沒有意義。

他只是用一種陳述事實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將自己此行的見聞簡明扼要地復述了一遍。

“……第七倉庫的門楣上，布置了相當精巧的警報法陣。”

“我的精神力剛剛觸碰到警戒范圍，就被立刻察覺了”

“對方的反應速度極快，從警報觸發(fā)到人員出現(xiàn)，不超過三個呼吸。”

“率先走出的，是一名同樣身著黑袍的巫師，精神力凝練，對氣息的鎖定精準而迅速。”

“緊隨其后的，是十余名護衛(wèi)，步伐沉穩(wěn)，隊列森然，裝備精良得不像普通的商隊護衛(wèi)，更像是某個大貴族的私兵。”

每多聽一句，瓦萊里的臉色就更白一分。

他自己也是一名血契學徒，自然明白亞倫口中這短短幾句話背后，代表著何等恐怖的實力與森嚴的戒備。

那根本不是一個商隊的倉庫，而是一座偽裝起來的軍事堡壘！

“也就是說……”瓦萊里艱澀地開口：

“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擁有巫師、精銳武裝和高度警覺性的神秘組織？”

“是的。”亞倫點了點頭，然后話鋒一轉，拋出了一個似乎毫不相關的問題。

“瓦萊里，你還記得幾天前，在集市上騷擾我朋友的那名山羊胡商人馬丁嗎？”

“當然記得！那個靠販賣劣質精靈花粉發(fā)家的投機者！”瓦萊里立刻回答。

“帶走馬丁，平息了事態(tài)的人，是城衛(wèi)隊總長，凱爾·鷹揚。”

亞倫的目光落在瓦萊里的眼中，平靜，卻又銳利如刀。

“當時我便覺得，那不像是一場公正的逮捕，更像是一次及時的‘營救’。”

“一個從事著灰色產(chǎn)業(yè)的投機者，為何能得到城衛(wèi)隊總長如此高效的庇護？”

他頓了頓，將所有的線索串聯(lián)起來，給出了最終的答案。

“一個需要專業(yè)巫師和精銳部隊來看守的倉庫，一個從事著精靈花粉貿易的商人被總長‘保護’。”

“結論，只有一個。”

“策劃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城衛(wèi)隊總長，凱爾·鷹揚本人。”

“他在利用自己的權勢，系統(tǒng)性地向外走私著那些足以腐蝕貴族根基的成癮性禁品。”

這個推論如同一道驚雷，在瓦萊里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目瞪口呆，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震驚的并非陰謀本身，銀月城暗地里的齷齪事他聽過太多。

他震驚的是，做出這等惡行的，竟是那位出身于北境最強大領地之一、在銀月城手握實權、平日里形象威嚴公正的凱爾·鷹揚！

短暫的驚駭過后，一股源自貴族血脈的榮譽感與責任感，讓瓦萊里的血液瞬間沸騰。

“這個敗類！蛀蟲！”

他猛地站起身，義憤填膺。

“他這是在動搖北境貴族的根基！大人，我們必須立刻去市政廳，向大人物們舉報他！揭發(fā)他的罪行！”

“然后呢？”亞倫抬眼看著激動的瓦萊里，聲音依舊平靜。

“然后？然后他就會被審判，被……”瓦萊里的聲音在亞倫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視下，漸漸弱了下去。

“然后我們就會死，瓦萊里。”亞倫一字一句地說道，像是在陳述一個必然會發(fā)生的未來。

他站起身，為瓦萊里那杯早已冰涼的麥酒續(xù)上水，動作從容不迫，娓娓道來：

“第一，我們的證據(jù)是什么？我的推測？你的聽聞？在一個沒有物證、沒有證人的情況下，去指控一位城衛(wèi)隊總長？”

“凱爾甚至不需要辯解，他的身份和地位，就是最堅實的盾牌。”

“屆時，被當成瘋子和誣告者趕出來的，只會是我們。”

“第二，你有沒有想過，能在銀月城這座自由之城，運作如此規(guī)模的走私網(wǎng)絡，僅憑他一人可能嗎？”

“他的背后，必然勾結了市政廳、各大商會甚至其他勢力的關鍵人物。”

“我們這封舉報信，有很大的可能，會直接被送到他同伙的辦公桌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一旦我們這么做，就是打草驚蛇。”

“一個敢于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從事這種交易的人，會是什么樣的性格？”

“他會和我們坐下來講道理嗎？”

“不，他會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手段，將我們這兩個發(fā)現(xiàn)了他秘密的‘麻煩’，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

“屆時，不僅是我們，就連我的朋友，‘白鹿之蹄’商隊，都會因為與我產(chǎn)生過交集，而面臨滅頂之災。”

亞倫每說一條，瓦萊里的臉色就更蒼白一分。

當亞倫說完最后一句時，他后背的衣衫已經(jīng)被冷汗徹底浸透。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可怕的未來，那股源自貴族榮譽感的沖動，被冰冷而殘酷的現(xiàn)實徹底擊碎。

他頹然坐下，看向亞倫的眼神，已經(jīng)從最初的合作與敬佩，徹底化為了深深的折服與敬畏。

眼前這個年輕人，擁有的不僅是強大的力量，更有著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如深淵般冷靜的頭腦和無懈可擊的戰(zhàn)略遠見。

許久，瓦萊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雖然陳舊但依舊整潔的衣袍。

他第一次用無比鄭重的姿態(tài)，對著亞倫，行了一個標準的、代表效忠的騎士撫胸禮。

“亞倫大人，是我的魯莽差點釀成大禍。”

他的聲音不再激動，而是充滿了發(fā)自內心的虔誠。

“請允許我追隨您。我愿成為您在銀月城最鋒利的劍，最忠誠的眼。”

亞倫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上前扶起瓦萊里，對他此刻的態(tài)度極為滿意。

一份經(jīng)受住考驗的忠誠，遠比黃金更具價值。

他決定，是時候為這份忠誠，投資一份足以改變命運的希望了。

“你的忠誠，理應獲得回報。”

亞倫說道。

“我將履行我的承諾，指導你凈化你那片‘鹽堿化’的精神識海，助你突破困擾多年的瓶頸。”

瓦萊里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狂喜。

“大人，您是說……現(xiàn)在？”

“現(xiàn)在。”

亞倫點頭，不給他絲毫懷疑的機會。

“突破需要一個絕對安全和安靜的環(huán)境，這里并不合適。”

“帶路吧，去你的住所。”

希望的曙光，毫無征兆地撕裂了瓦萊里那片被絕望籠罩了多年的夜空。

他不再猶豫，重重點頭，眼中燃燒著前所未有的火焰，轉身為亞倫打開了房門。

一段全新的旅程，就此啟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