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

亞倫已獨自站在巫師塔的最高層陽臺上。

俯瞰著身下這片廣袤而熟悉的領地。

遠處的農田、森林、蜿蜒的河流，以及城堡腳下那座炊煙裊裊的小鎮(zhèn)，共同構成了一副寧靜的畫卷。

這是雄鷹領，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片土地的脈搏，那是一種深深烙印在靈魂中的歸屬感。

他的決定，并非一時沖動。

在前世的地球，他曾從歷史書上讀到過無數次兄弟相殘、家族反目的故事。

普通家庭為了些許家產尚且能拔刀相向，何況是貴族領地這潑天的權勢與財富？

他與伊萊的兄弟之情是真摯的，但人心，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

只要他這個名正言順的長子一日不離開領地。

那些潛藏在暗處的封臣、那些別有用心的外部勢力，就永遠有一個可以利用的旗幟。

他們會用“長子繼承權”這頂大帽子，將他推上與弟弟對立的舞臺，無論他本人意愿如何。

到那時，一場內耗甚至內戰(zhàn)，將不可避免。

父親維克托領主之所以如此輕易地同意，恐怕也早已看透了這一點。

他的同意，既是對兒子的成全，更是一位領主為了領地穩(wěn)定，所做出的最理智、最高明的政治抉擇。

亞倫緩緩呼出一口白氣。

所以，他必須走。

這既是為弟弟掃清執(zhí)政的障礙，也是為了守護這個家。

更是為了……他自己。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仿佛還殘留著昨夜與未知存在簽訂血契時的灼熱感。

這個世界如此廣闊，他不想永遠做一只被關在黃金鳥籠里的雄鷹。

“哥哥！原來你在這里！”

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亞倫的思緒。

妹妹莉莉婭提著裙擺，像只快樂的百靈鳥一樣跑了過來，她的小臉上滿是興奮。

“你真的成為巫師了！快給我看看，魔法是什么樣的？”

她拉著亞倫的袖子，一雙大眼睛里閃爍著好奇的星光。

亞倫笑了笑，心中的那絲離愁別緒，被妹妹純粹的喜悅沖淡了不少。

“好。”

他帶著莉莉婭來到書房，指了指桌上一盞未點燃的、做工精致的玻璃提燈。

“看好了。”

亞倫伸出食指，遙遙對準燈芯。

他的神情專注，腦海中，一個早已爛熟于心的法術模型正在被精神力緩緩激活。

十六年來，他在腦海中將燃燼術的每一個符文，每一個能量節(jié)點都模擬了千百遍。

就像一名宇航員在地球的模擬器中演練太空行走。

而昨夜的血契，終于為他穿上了真正的宇航服，讓他得以踏入這片名為真實的星空。

現在，就是第一次真正的“太空漫步”。

他的指尖，一縷微不可察的魔力正在匯聚。

一秒，兩秒……

終于，一粒針尖大小的、橘紅色的火星，顫巍巍地憑空出現。

然后劃過一道笨拙的弧線，精準地落在了燈芯之上。

噗。一團溫暖的火焰升騰而起，將整個書房映照得明亮而溫暖。

“哇——！”

莉莉婭發(fā)出了由衷的贊嘆，開心地拍著手。

“好厲害！哥哥，再來一次！”

亞倫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看似簡單的戲法，卻讓他對力量的“掌控感”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他的視野中，那淡藍色的面板也適時地彈出了一行小字。

【戲法：燃燼術 Lv.0 (熟練度 1/100)->(熟練度 2/100)】

原來，連這樣輕松的日常互動，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亞倫的心情愈發(fā)愉快起來。

……

下午，演武場。

“亞綸！你的呼吸法基礎，比領地里任何一個騎士都要扎實。”

弟弟伊萊用木劍格開亞倫的攻擊，沉聲說道。

“但你的劍，跟著眼睛在走，而不是腰胯。”

“力量，是從大地傳導上來的。”

伊萊在繼承權的問題塵埃落定后，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

主動承擔起了指點兄長武技的責任。

亞倫聞言，立刻調整姿勢，回憶著呼吸法的要訣，再次出劍。

這一次，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力量從腳下升起，通過腰部，傳達到手臂，最終灌注于劍刃之上。

“鐺！”這一次的碰撞，力量明顯沉重了許多。

伊萊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對，就是這種感覺。”

“多練，你的身體，還沒忘記如何戰(zhàn)斗。”

亞倫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沉浸在這種久違的、酣暢淋漓的對練之中。

汗水浸濕了他的訓練服，每一次肌肉的酸痛，每一次呼吸的調整，都讓他感到無比的充實。

【基礎劍術 Lv.0 (熟練度 85/100)->(熟練度 88/100)】

【雄鷹呼吸法 Lv.0 (熟練度 97/100)->(熟練度 98/100)】

黃昏時分，對練結束。兄弟二人并肩坐在演武場的臺階上，看著遠方的落日將天空染成一片金色。

伊萊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擦拭著手中的練習木劍，目光卻沒有離開亞倫。

“外面，和家里不一樣。”

“別輕易相信任何人。”

“我知道。”亞倫回答。

“錢夠用嗎？”

“夠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伊萊的聲音頓了頓，“如果有一天，你想回來了，就寫信給我。”

“好。”

夕陽下，兩個年輕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多年的隔閡，仿佛在這短短一周的相處中，悄然冰釋。

緊接著，便又是長久的沉默。

過了好久，伊萊再度打破沉默。

雖然伊萊是弟弟，但是顯然比亞綸這個哥哥更加的成熟。

“你的劍術，進步很快。”

“你的呼吸法基礎，比我想象的還要扎實。”

“這十六年，你沒有一天懈怠過。”

“但還遠遠不夠，對嗎？”亞倫平靜地回應。

伊萊的動作頓了頓，他轉過頭，那雙銳利的鷹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深深的擔憂。

“不夠。遠遠不夠。”

他沉聲說道：“大哥，我知道你成為了巫師，掌握了神秘的力量。”

“但在我看來……那更危險了。”

亞倫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示意他說下去。

伊萊組織了一下語言，用他作為一名頂尖騎士的視角，為亞倫剖析著這個世界的真實。

“我見過那些隨軍的巫師，也和傭兵團里的巫師交過手。”

“他們確實能引動火焰，召喚藤蔓，手段詭異。”

“但是——”

他加重了語氣。

“在他們念完那冗長繞口的咒語之前，我的劍，已經能砍下他們十次頭顱了。”

“我們騎士，力量就在自己的身體里。”

“心念一動，力貫全身，一拳一腳，都是實實在在的殺傷。”

而巫師……他們的手段確實詭異，但弱點也同樣致命。

伊萊站起身，在亞倫面前比劃了一下揮劍的動作，帶起的勁風讓亞倫的頭發(fā)都向后飄動。

他的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

“大哥，我見過那些巫師。在他們成為一名真正的‘契約巫師’，能夠瞬息之間凝聚法術之前，都太脆弱了。”

“一個血契學徒念誦咒語需要時間，而我的劍，足以在這段時間里取下他的首級。”

“所以，聽著，這是我給你的第一個忠告：永遠不要和一名騎士近身，那是自尋死路。”

“用你的智慧，用你那些……嗯……新奇的戲法，去設置陷阱，去迷惑他們，去創(chuàng)造距離。”

“永遠不要進行一場公平的正面戰(zhàn)斗，除非你別無選擇。”

亞倫認真地聽著，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是弟弟用無數次實戰(zhàn)經驗換來的金玉良言。

“契約巫師”，就是對成功突破學徒桎梏，從0階巫師，也就是血祭學徒，晉升為一階巫師（Lv.1）的正式稱呼了。

看到兄長聽進去了，伊萊的神情稍稍緩和了一些，但擔憂并未散去。他坐回亞倫身邊，壓低了聲音。

“第二個忠告，也是最重要的。記住，你姓鷹揚。”

“在外面，如果真的遇到了你無法解決的麻煩，或者……我是說如果，被某個不長眼的傭兵團，甚至是小貴族抓住了……”

伊萊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

“別逞英雄，別想著什么寧死不屈，第一時間，報出我們的家名。”

“大部分人，不敢真的對雄鷹的長子怎么樣。”

“一個憤怒的實地貴族的報復，是任何流浪團體都承受不起的。”

“就算遇到最壞的情況，對方是亡命之徒，你也要想辦法活下來。”

他凝視著亞倫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父親和我，有足夠的金子把你從任何地方贖回來。”

“你的命，比亞倫·鷹揚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面子，都更值錢。明白嗎？”

亞倫看著弟弟那雙充滿關切和真摯的眼睛，心中流過一陣暖意。

他知道，伊萊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孩子了。

他已經開始像一個真正的領主那樣思考，懂得利用權勢、財富和威懾力來保護家人。

他沒有反駁，更沒有因為弟弟的“小看”而感到不快。

因為他知道，這份有些笨拙的“忠告”，是弟弟能給出的、最寶貴的禮物。

“我明白了，伊萊。”

亞倫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輕松的笑容：“謝謝你。”

他伸出手，像小時候一樣，揉了揉伊萊那頭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金色短發(fā)。

“放心吧，你哥哥我，比你想象的要聰明得多。”

伊萊愣了一下，隨即有些不自然地拍開亞倫的手，但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演武場上的最后一絲光亮，也被夜幕吞噬。

兄弟二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并肩向著燈火通明的城堡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