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粗俗！”

林小滿不認為自己有多高級，但在現代，她的父親是警察，母親是高中教師，教養與素質這方面是從小就被灌輸到大的，所以向來聽話，遵循禮數。

小時候的愿景也是當上教師，一步一步朝往心之所向，直到，十五歲這年步伐戛然而止。

耳邊忽然傳來沈修遠突兀的冷嗤聲，他語氣中夾著冰雹，帶著寒霜，悠悠開口：“你不粗俗，不還是癱在床上？你不粗俗，不還是用著我的身體放自己自由？”

林小滿心頭一緊，霎時間，那個身影貼近，玩味的說道：“話說，你怎么知道粗俗的，是不是偷偷用過？”

這人簡直是，頑劣不堪！毫無下限！

林小滿咬緊牙關，眸子里晃過憤怒，憋屈，無奈，她將指甲深深掐進手掌，壓制住即將噴涌而出的怒火。

下一瞬，抬起眼同樣泛著冷意，淡淡回道：“說正事。”

是了，跟他這種流氓斗口拌舌白白浪費生命，且不說爭論起來占不到上風，就算動手也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何必自找苦吃。

沈修遠臉上掠過一抹詫異，他沒想到如此挑釁，這個女人竟能不動聲色的壓下脾氣。

他舔了舔唇角，頓時覺得索然無味，胳膊肘撐在腿上，語氣慵懶道：“你先說你最近做了什么。”

林小滿娓娓將事情全盤托出，當提到那個穿著皮衣的男人時，他插了一嘴：“他叫王至清，平常叫他外號小二，切記不要在他面前露餡。”

“嗯。”被打斷的林小滿接著敘述了大概遇到的事。

聽的沈修遠倒是對她刮目相看，能救了小二，還從他嘴里不著痕跡的套出點信息，讓父母給她錢用，又能去廠子里正常上班，是帶了點腦子的女人。

跟著暗暗思忖，他老爸可是一個超級鐵公雞，以前叫他出錢等同于要他命！如果不是他太小氣，自己也不用費盡心神去收什么保護費了。

“該你說了。”林小滿盯著他。

沈修遠的的經歷倒是簡單，他打架斗毆時被人偷襲，一磚頭拍在了后腦勺，之后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夢里自己變成了女人。

還是個癱瘓的女人。

他說這句話時，下意識瞥了眼林小滿，見她垂著眸子波瀾不驚，緊接著說道：“夢里有人叫我....你的名字，你爸媽在床邊絮絮叨叨，由此知道了大概的信息，我在夢里說不出話也動不了。”

沈修遠自然不會說他的害怕，慌亂，對身體失去支配的痛苦，耳邊無休無止充斥的“滴答滴答”響，惹得人煩亂不安，惶惶不可終日。

后來他才得知，原來這擾得他不得安寧的聲音，是現代的心電監護儀。

他也不會說醒后，第一時間就掀開褲子，確認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變成了女人。

嘿，你猜怎么著，還真變了。

“我只是躺了半天都無法忍受，為了下床，這些天一直在做康復訓練，其他的什么都沒做。”他說完，神色微變，被林小滿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的身體是下不了床的，怎么能做的了康復訓練？”林小滿反問道。

沈修遠似乎接受不了她的質疑，他長且而濃密的睫毛，隨著煩躁的語氣微顫：“你沒本事，老子還能沒這個本事？不然你看看自己現在在哪？”

林小滿盯向自己的腿，剛剛的確站了起來，而且......她猛地抬頭，“你是從我的書房進來的？那就代表，你出院了？”

“嗯。”沈修遠點頭，輕闔上眼從鼻息間重重噴了一口氣，狗噴鼻子就是在罵人。

林小滿捕捉到了其中一閃而過的鄙夷，是鄙夷這具無能的身子讓他受盡了罪，也或許是鄙夷她的不夠堅持，太過脆弱。總之，他將林小滿釘死在了弱者這一列。

林小滿知道自己與他說不到一塊去，就算說，你靈魂強大，可以控制一個癱子的身體，她靈魂孱弱，甚至控制不住一個強大的身體，他也是聽不懂的。

她用力撐起身體，勉強站立后搖搖晃晃的貼在墻面，緩緩說道：“九點多了，我困了。”

“走不走？”

沈修遠見她費勁的要命，大發慈悲的沒有惱火，利落的站起，轉身，“明天吃完晚飯見。”交代完，直接隱入那扇門里。

力量瞬間回歸到了林小滿的身體中，又變大了，她無奈的在口中喃喃：“真不想見到他。”

沈修遠工作的地方是機械修理廠，中等規模，平常做一些焊接修復、精密加工鏜孔，磨削，動平衡校正之類的工作，

老式廠房的環境不是很好，灰水泥墻面，方便行車吊運的高頂棚，頂部整齊排列著生銹的金屬通風管，內部分維修區，修復區，加工區，而他則是負責維修區的工作，除非其他區域缺人手，基本上整天都待在這兒。

廠里布著厚重的機油和混著焊接的臭氧味，偶爾飄過焊接時的焦糊味，車間里整日里叮鈴咣鐺，行車鐵鏈在地上拖行，錘擊鋼錠的悶響，

還有些年紀大的工人的扯著嗓子的吆喝，“吊鉤往左，哎哎，下，哎哎往右~”

“你釀滴皮，誰碰我茶缸了，你看這大黑手印子。”

原本林小滿不習慣，待了兩天后，竟覺得挺有意思，相比常年靜謐的病房，和醫生護士小聲的竊竊私語，連爸媽都不會對自己大聲說話謹言慎行的氛圍，這兒倒是能讓她暢快點，有了一絲活人氣。

最主要是這里中午的飯菜不錯，口味重，曾經清湯寡水吃多了，借著這副身體，吃的多又香，肉還不會長在自己身上。

今天中午食堂做的是豬肉燉大白菜，紅燒白蘿卜，上面飄了一點兒雞蛋花的湯，物資匱乏的年代，這里的伙食真算是不錯的，食堂阿姨見她個頭大，還特意多打了點飯菜。

“謝謝阿姨。”

林小滿自然而然的瞇著笑眼道謝，她沒看到的是食堂阿姨拿著勺抖了抖的手，連著后面排隊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相互對視。

剛取完餐找個沒什么人的地方坐下，她美滋滋的正欲動筷，耳邊忽然傳來一小陣騷動，聲音不大，隱隱約約也聽的清楚，一個啞著嗓子的男人說：“滾到那邊去。”

緊跟著是低低的譏笑，沒過一會兒，又來個不善的聲音：“也別來我這兒，滾遠點。”話語中盡是嫌棄。

林小滿好奇回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只見一個黑瘦男子正端著餐盤站在路中間，不知所措，看起來在尋摸合適的座位。

他身上工服因許久沒洗過浸滿斑駁的黑油，個子不高，臉頰凹陷，布著大大小小的痘坑，尤其是他的手更為顯眼，皮包著骨的手背全是麻賴的傷疤，新傷老傷疊加在一起，看著讓人一陣揪心。

林小滿本不想多管閑事，但他只是站在那兒，都有人路過時，故意撞向他的肩膀，側頭還得去搭個笑臉，驀然升起了同情心，實在...可憐，

她手指微動，掙扎片刻后，還是抬起了胳膊朝那人招呼道：“來我這兒坐。”

不知這沈修遠人品到底多惡劣，這張桌子，只要她在，旁邊必然是沒有人的，即使有人她坐過去了，同事們也是風卷殘云的吃完就跑。

那人左右環視找著聲音來源，一看到是沈修遠那張臉，齜著一口大白牙朝自己笑。整個人看起來比剛剛還要緊繃幾分，他眼中先是愕然，而后恐懼，見林小滿的手還在舉著，最終變成了妥協，

慢步走過來，放下餐盤，訕訕的笑了笑，“沈哥。”說完，兩手交叉疊起貼著身體，微微鞠了一躬才坐下。

剛才趕走這人的那些個男人，躲閃的目光中，也均透著不滿和狐疑，林小滿心里想的全是：這只大禍害到底對他們做了什么，全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比想象中的人品要差的多...

她無奈的冷嗤了一聲，坐在對面的男人明顯身形頓了頓，“吃你的，不用管我。”林小滿微微抬眼，又繼續扒起了飯不在看他。

吃完后，她站起身，淡淡丟下了一句：“以后沒地方坐，可以來我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