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晴天的下午，我到小區后面的一片廢墟上散步。

這里本來是一個村莊，叫做萬壽村。去年冬天一個有霧的早上，我聽到一片的咚咚咣咣聲，后來又夾雜著轟轟的爆破聲。又后來，這個村莊就成了一片廢墟?，F在，廢墟上已經長滿了蒿藤野草，連村子周邊過去村民們種菜的田地，也荒蕪了，遺留的蔬菜和荒草一起，共享著這里難得的土地和天空。

我并非一個廢墟愛好者。我到這里散步，已經很多次，多是下午或傍晚。那時一天即將過去，我開始感到累，對工作的態度也開始厭倦。在這沒了人的廢墟上，就有了都市中難得的安謐和視野。在廢墟上行走，我必須時時注意腳下，不由自主地將頭垂下去。那些殘磚斷壁，那些被主人遷徙時攔腰砍斷了的竹子和樹木，它們在根部又都發出了新的枝芽。

萬壽村。想必人們在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肯定是想要它一萬年或者更久的存在下去的。就像過去的帝王，被人稱為“萬歲”，被人?！叭f壽無疆”，但他們其實能達到正常人壽命，都是一件很艱難的事。因為他們貪戀的東西太多，想要守住和防范的東西也太多。因此他們也就往往過早地成了世間欲望的犧牲品。

佛經中有這樣一則故事。佛問他的一個弟子：人的生命有多久呢？

弟子答：應該是幾天的時間吧。

佛說：你不明白啊。

佛又問第二個弟子：你覺得人的生命有多久呢？

弟子答：是吃一頓飯的時間吧。

佛又搖頭：你也是不覺悟啊。

佛于是又問第三個弟子：你認為人的生命有多久呢？

這個弟子毫不猶豫的說：在呼吸之間。

佛終于贊許的對他點頭說：好啊，好啊，你覺悟了。

生命在呼吸之間。生命是一件非常短暫的事情?？梢?，那些想要萬壽的念頭或行動，是那么的無知和可笑。我看著身邊的廢墟，看著廢墟上的荒草，不由得就真的笑起來。

太陽不知什么時候從云層中掙扎了出來。我在一片有草的廢墟上鋪幾張報紙，躺了下去。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這樣的記憶停留在童年和少年時代。那時在麥收的夏天，或在涼爽的秋季，我常常會躺在剛剛收割的莊稼秸桿上，仰望天空。天空會有鳥飛過，會有云飄過。當然，我在田野中通常是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的。勞動使人疲累，也使人容易入夢。還有一些夏天的夜晚，我會在庭院或家門口的地上鋪一張席子，然后躺上去，眼睛透過老柿樹的枝葉會看到閃爍的星辰。那時，農村沒有電燈，農村的夜是黑的，沒有光，當然也沒有光污染。那時的夜空，是離眼睛很近的。

我現在躺的地方，不是兒時的田野和鄉村了。很近的地方就是商品小區，再遠一點，就是三環高速公路，我只是在一片也許明天就會開始有推土機開始作業的村莊廢墟上。但是，躺在廢墟的荒草之間，我確確實實的感到，我此時是離天空很近的。傘一樣的覆蓋著我的天空，有鳥在飛，有云在飄，有我的意識在流動。這似乎有違常識，因為從物理學的角度講，站著是應該比躺著離天更近的。但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無法從物理學的王國中去找到，而只能到微妙的禪學世界里去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