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凌晨兩點，一聲嘭啪的爆響，不但令我心悸，而且喜悲交集。

我現在居住的這個樓房，位于小區一片呈E型分布的樓群中，很有點北京四合院的樣子。但比傳統四合院的“容人之量”，就不知增大到了多少倍，這當然是因為樓高門戶多的緣故。樓與樓擠得很緊，所以晚上若是不拉窗簾，對面窗內的景象，不用望遠鏡就可以看個一清二楚。若是有一人在門前窗口大聲說話，就會成為“公共話語”，其他人家不想聽到就會顯得很困難。這要算是“四合聚音”的效果，因為彼此間的物理距離，實在是太過親密了些。

但這“親密”和“聚音”，終于引發了今天凌晨兩點的一聲爆響。

一樓的幾戶人家，大概原本是附近村中的居民，在城市的急劇擴張中地被征了，就在這小區臨市場的位置購了房子，居住之外，主要是為了擺攤做點小生意，賺取家用。這樣，他們的許多生活習氣，也就與多數在這里購房居住的市民或上班族大為不同。我想，他們過去住在獨家獨戶的院子里，四鄰疏遠，竹木墻壁相隔，在自家屋頭院里，隨便多大音量的喊說，說到什么時候，都是無妨的，不會影響到他人，更不會招來他人的抗議。再就是他們從事的營生，是在市場上常年累月的浸泡，也使得他們說話的音量不能不高大起來，聲音小了，太文化了就不能在喧囂的市場中吸引買主。

只是，他們沒有意識到，當環境和時間改變時，人的行為和習性也要跟著改變才行。

昨夜，一樓的一戶人家大概是操辦生日聚會。農家習慣的生日聚會，主要的就是親戚朋友聚在一起，吃飯喝酒打麻將。這和城市白領們搞的“生日帕提”，從形式到內容自是不大一樣的。這家人的生日聚會很熱鬧，聲浪猶如颶風，從一樓的地面扶搖直上，傳遞進樓上的每家每戶。若是開了電視或是像我這樣放了音樂坐在電腦前，是感受不深的。接近午夜的時候，喧嘩的聲浪終于從他們的房間流到了前面的道路上。我暗自稱幸，并且贊嘆，他們還是很顧及大家四鄰的，沒有再繼續下去。但我的贊嘆有點早了，散去的人散了，留下的人卻還在繼續。只是從大合唱變成了獨唱對口唱。

我無法入睡，只好開了燈看書。

那突兀鋒利的聲音在凌晨的寂靜中，更顯得突兀鋒利。仿佛一些尖利的木棒，在人的意識里一下一下的穿刺。我雙眼酸澀，重新關了燈，但就是無法穿越這些木棒的鋒利抵達夢鄉。我被阻隔在睡眠之外。我起身走動，用力的關緊靠近聲源的那扇窗。但還是無法阻止那些木棒的亂刺。我在心里甚至開始禱告：上帝啊，佛祖釋迦牟尼，讓他們停止吧，我累了，我要睡覺，我明天還要工作呢……我甚至想下樓去對他們說：小聲點可以嗎？求求你們啦！

我聽到樓上不同的窗扇被用力拉上的聲音。被刺痛失眠的，一定有很多人。嘩嘩的關窗聲，其實就是提醒，就是抗議。我重新躺到床上，希望文明和公德的綠色小芽能在這些此起彼伏的提醒和抗議中，從高聲暄說者的頭腦里長出來。可惜一切如故。他們一定有他們自家的理由，認為在自家屋里說話，是用不著考慮鄰居的。

突然，那家門前的地面上，爆出一聲刺耳的粉碎聲。那應該是一只啤酒瓶或別的什么玻璃器皿，摔碎在了地面上。

人的聲音停止了。我看了一下時間：凌晨兩點。

我想那被襲擊的人家，也許會傳出一片怒罵，但沒有。在一些細小的聲音之后，夜開始真正的寂靜下來。我感到一陣快意。隨后又感到一陣悲哀。

人哪，為什么非要等到他人忍無可忍的時候，才會想到去尊重他人的權利呢？而此時，往往離悲劇的發生已經很近……

在一種喜悲交集的模糊中，我終于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