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的秋意是從香樟樹梢滴下來的。

晨光漫過岳麓山時，祈淵抱著《影視剪輯基礎》走在至善樓的坡道上，深灰色衛衣拉鏈拉得老高，露出的脖頸線條比暑假時更顯利落。

他習慣了晨跑時繞經東方紅廣場，汗水浸透的運動T恤下，肩背的肌肉在邁步間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這些變化如同暗房里顯影的膠片，在重復的日常里漸次清晰。

“祈淵！等哈子！”趙磊踩著滑板從斜坡沖下來，手機屏幕幾乎懟到他臉上，“快看你家挽挽新發的朋友圈！”

這是祈淵的手機，昨天他忘記充電了讓趙磊幫忙拿過來。為了這個“兒子”的終身大事，趙磊死皮賴臉索要了祁淵的手機密碼，每曰其名是要當他的軍師。

祈淵的腳步頓在鋪滿銀杏碎葉的路上，心跳漏了半拍。屏幕上是江念挽在地鐵閘機前的自拍，焦糖色風衣襯得她臉頰微紅，高馬尾被風吹得微卷，配文寫著：「突然想念長沙的紫蘇桃子姜～有沒有人愿意當向導呀？」定位顯示她已在黃興廣場。

“她怎么突然殺回來？”祈淵的指尖在書脊上碾出痕跡，想起上周視頻時她抱怨“深圳的秋天像空調房”，沒想過這句吐槽會成真。

“你還好意思問？”趙磊用滑板尾端勾住他的腳踝，笑得不懷好意，“上次你熬夜剪她直播片段時，我可看見素材庫里全是她講喪尸片的樣子。這會兒線下48小時，還不趕緊把‘長沙導游’的活兒上崗？”

祈淵沒接話，心里卻像被投入湖面的石子。他下意識地扯了扯衛衣下擺——今早出門前，趙磊還指著他的牛仔褲吐槽“這磨白比江念挽直播里說的‘男友風’差遠了”，此刻倒真覺得這身穿搭不夠妥帖。

圖書館三樓的陽光透過菱形窗格，在桌面上投下光斑。

祈淵盯著Pr界面，時間軸上排列著江念挽的直播切片：講《釜山行》時眼睛發亮的模樣，唱跑調后吐舌頭的瞬間，還有對著鏡頭比劃“喪尸防御手勢”的憨態。

這些素材他攢了三個月，本想在她生日時做成視頻，可現在她突然出現，硬盤里的秘密像被曬暖的糖霜，開始慢慢融化。

“我說兄弟，”鄰座的趙磊突然湊過來，指著屏幕上某幀畫面，“上周你給她寄糖油粑粑攻略時，我就看見你搜索‘女生喜歡的長沙伴手禮’了。現在人都回來了，這視頻不正好派上用場？”

祈淵猛地合上電腦：“你管太多了。”

“我管得多？”趙磊挑眉，掏出手機劃到江念挽的直播間截圖，“上個月‘張揚’刷十個火箭時，是誰念叨了一晚上‘直播打賞得有分寸’？還有她上次說喜歡茶顏悅色的‘聲聲烏龍’，是誰第二天就去排了半小時隊……”

“閉嘴！”祈淵的耳根發燙，卻聽見手機震動——江念挽的微信彈出來：「我在都正街的茶館，老板說茉莉花茶配紫蘇桃子姜絕了～你來不來？」后面跟著個舉茶杯的貓咪表情包。

他幾乎是瞬間站起身，連耳機線纏在書包上都沒顧上解。趙磊在身后咋舌：“嘖嘖，比上次搶她直播簽名照跑得還快。記得幫我問她，上次直播說的那家臭豆腐攤到底在哪兒！”

都正街的青石板路上飄著雨絲，祈淵在掛著“半坡茶館”木牌的屋檐下找到了江念挽。

她正趴在雕花木窗臺上看雨，焦糖色風衣下是件奶白色高領毛衣，先前的馬尾挽成丸子，幾縷碎發垂在頸側。雨絲穿過窗欞，在她發梢凝出細小的水珠。

“祈淵！”她轉身時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推過青瓷碗，“快嘗嘗，比我在深圳買的罐頭好吃一百倍！上次直播時彈幕說這家最正宗，果然沒錯。”

祈淵接過銀匙，酸甜味在舌尖化開時，想起趙磊昨晚還在念叨：“你看她直播沒？今天穿的姜黃色毛衣跟你上次買的那件配色好像。”

“怎么突然想回來？”他問，指尖蹭過碗沿的水珠。

“想喝岳麓山的云霧茶了唄，”她用紙巾擦著手指，忽然抬眼望他，“而且……想看看長沙的梧桐葉，是不是真的比深圳的行道樹浪漫。”

她的目光太過直白，祈淵下意識地望向雨簾，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兩人沿著濕滑的石板路走，江念挽忽然蹲在賣油紙傘的小攤前：“你看這個湘繡傘面，像不像上次我直播時提到的《游園驚夢》？”

祈淵想起趙磊轉述的彈幕：“挽挽說她奶奶會繡這種纏枝蓮，下次要拍vlog展示。”

“對了，”她忽然掏出個油紙包，“給你帶的深圳特產，椰子軟糖。我媽說你上次幫我搶演唱會門票，一定要謝謝。”

祈淵接過糖包，指尖觸到她掌心的溫度。趙磊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你知道嗎？她直播時說過，椰子糖要選帶椰絲的才正宗，跟你上次買的那個牌子一樣。”

走到巷口時，江念挽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屏幕，睫毛瞬間蹙起。祈淵站在雨里，聽她語氣冷淡地回應：“知道了……我在忙，不方便接……禮物我收到了，但真的不需要……”

掛了電話回來時，她強擠出笑容：“一個不太熟的師兄。”卻突然抓住祈淵的手腕，“走！去買茶顏悅色，我要喝三杯！”

奶茶店里暖黃的燈光映著玻璃上的水霧，江念挽捧著“幽蘭拿鐵”猛吸一口，奶泡沾在鼻尖上：“還是長沙的對味，深圳的奶泡總像兌了水。”她忽然伸手蘸了蘸祈淵杯口的奶泡，放進自己嘴里，“你的比我的好喝，交換！”

這個動作讓祈淵握杯的手猛地收緊。趙磊的調侃聲此刻格外清晰：“你看她直播沒？上次跟粉絲玩游戲，輸了就搶人家的奶茶喝，跟現在一個樣。”

“你臉怎么這么紅？”江念挽歪頭看他，眼里閃過狡黠的光。

“可能……店里太熱了。”祈淵低頭喝水，卻瞥見她手機屏幕亮起——置頂對話框里“張揚”兩個字格外刺眼。趙磊曾給他看過截圖：“就這個‘張揚’，上次刷了二十個火箭，還在彈幕問挽挽要微信。”

江念挽煩躁地按滅屏幕：“真煩，非要追過來。”

祈淵的心跳沉了沉，卻聽見自己說：“要我陪你去嗎？”

她抬眼看他，雨水在睫毛上凝成的水珠恰好墜落：“會不會太麻煩你？”

“不麻煩。”祈淵站起身，把她的帆布包挎在肩上。趙磊昨天的話突然清晰起來：“兄弟，下次她遇到麻煩，你得像個爺們兒一樣站出來。”

兩人走出奶茶店時雨停了，夕陽給梧桐葉鍍上金邊。祈淵看著身邊女孩踩碎落葉的背影，想起趙磊翻他手機相冊時的吐槽：“你這幾百張截圖，夠做本《江念挽表情包大全》了。”

而此刻，掌心的帆布包帶傳來她的溫度，就像那些被趙磊調侃過的、藏在硬盤深處的視頻素材，終于有了遞到她面前的可能。

街角的老唱片店飄出鄧麗君的歌，江念挽忽然停下，從包里掏出個木雕：“給你，長沙向導的謝禮。”那是個刻著岳麓山輪廓的香樟木牌，背面刻著小字：「給我的專屬剪輯師」。

祈淵接過木牌時，聞到熟悉的樟木香——這味道，像極了他晨跑時路過的樹林，也像趙磊無數次在他剪輯視頻時，湊過來說“這段她笑起來最好看”的夜晚。

遠處傳來音樂節的鼓點，江念挽拽著他往廣場跑。

祈淵跟著她跑過滿地金黃的梧桐葉，忽然明白：趙磊那些看似八卦的調侃，其實是他窺見過太多自己對著屏幕傻笑的時刻。

而那些被室友記在心里的細節，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織成了他走向她的鋪路石。掌心的木牌越來越暖，就像那句沒說出口的話，正在桂花香里悄悄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