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璃再次恢復一絲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和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劇痛。她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王府西暖閣的雕花床頂。身上蓋著柔軟的錦被，濃重的藥味縈繞在鼻尖。床邊，趴著一個疲憊的身影，竟是蕭玦。他趴在床沿睡著了，臉色依舊蒼白，眉頭緊鎖，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緊握著她的手，仿佛怕她消失一般。他的鬢角，竟已染上了幾縷刺眼的霜白。

“阿璃…別走…”一聲模糊的囈語從他干裂的唇間溢出。

沈璃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而疼痛。她動了動手指，想抽回手，卻驚醒了蕭玦。

“阿璃！你醒了？！”蕭玦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聲音沙啞而顫抖。他緊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生疼，“感覺怎么樣？哪里疼？太醫！快傳太醫！”

很快，幾名太醫魚貫而入，小心翼翼地診脈、檢查。沈璃這才知道自己昏迷了整整三天。太廟主殿的爆炸幾乎摧毀了半個大殿，她臟腑受到劇烈震蕩，多處骨折，內傷極重，能活下來已是奇跡。小皇帝蕭承稷受了驚嚇，但被影梟護得很好，安然無恙。影梟和秦老將軍都受了傷，但無性命之憂。

“謝云洲和林婉兒呢？”沈璃的聲音虛弱而沙啞。

蕭玦眼中的喜悅瞬間被冰冷的恨意取代：“林婉兒…尸骨無存。謝云洲…重傷瀕死，被壓在廢墟下，被影梟挖了出來，關在天牢最底層。”

天牢最底層，暗無天日，寒氣刺骨。

謝云洲被廢去武功，琵琶骨被精鋼鎖鏈穿透，固定在冰冷的石墻上。曾經清俊溫潤的臉龐，如今只剩下死灰般的枯槁和麻木。華貴的祭袍早已破碎，露出身上猙獰的傷口和焦黑的皮肉。他低垂著頭，長發散亂，如同一個破碎的玩偶。

鐵門打開的聲音驚動了他。他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目光落在門口被蕭玦攙扶著、臉色蒼白如紙的沈璃身上。

那一瞬間，他死寂的眼中似乎有微弱的光芒閃動，隨即又迅速熄滅，只剩下更深的灰暗和…絕望。

蕭玦眼中殺意翻騰，被沈璃輕輕按住了手臂。她示意蕭玦留在門外，自己扶著冰冷的墻壁，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進囚室。

空氣凝固。只有沈璃壓抑的咳嗽聲和鐵鏈輕微的晃動聲。

“為什么？”沈璃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謝云洲心上。沒有憤怒的質問，只有深深的疲憊和無法理解的冰冷。

謝云洲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滲出鮮血。他避開沈璃的目光，望向漆黑的墻角，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

“為什么…呵呵…為了謝家…為了我那被林相捏在手里、隨時會化為齏粉的…至親族人…”他眼中浮現出巨大的痛苦，“‘玄淵閣’找上我…他們能救謝家…條件…就是讓我在京都…在你們最虛弱的時候…遞上致命一刀…擄走小皇帝…配合他們的儀式…”

“所以，你就用承稷的命，用我們的信任，去換你謝家的前程？”沈璃的聲音沒有起伏，卻比任何怒吼都更刺骨。

“前程？”謝云洲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扭曲的瘋狂和自嘲，“哪還有什么前程！從答應他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謝云洲…萬劫不復了！”淚水混合著血污，從他枯槁的臉上滑落，“可我…沒有選擇！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謝家百年基業毀于一旦！看著我的父母姐妹…身首異處！沈璃…你告訴我…我該怎么選？！”

他嘶吼著，鐵鏈嘩啦作響，如同困獸最后的悲鳴。

沈璃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的痛苦、掙扎、瘋狂和那深入骨髓的絕望。她理解他的困境，但絕不原諒他的選擇。背叛，就是背叛。尤其，他差點害死了蕭玦和承稷。

“蕭玦體內那毒…‘時空錨’…可有解？”沈璃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謝云洲的身體劇烈一顫，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雜。有愧疚，有掙扎，還有一絲…隱藏至深的絕望。

“有…”他聲音低了下去，“但…代價極大…需以命換命…且…需‘玄淵閣’秘傳的‘引魂針法’配合…方能將毒素徹底導出…否則…強行拔毒…宿主必死無疑…”他慘笑一聲，“‘引魂針法’…反噬自身…九死一生…‘玄淵閣’用它來控制不聽話的棋子…我…我也只知道皮毛…”

以命換命？九死一生？沈璃的心沉了下去。這幾乎是無解！

“沈璃…”謝云洲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和解脫，“我知道…我罪無可恕…死有余辜…只求你…看在…看在昔日…我曾真心…待你的份上…”他艱難地從破爛的衣襟內，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冊子和一個青玉小瓶，“這是我謝家…祖傳的《九轉回魂針訣》…和我畢生研究毒理的心得…或許…或許對解王爺之毒…還有你身上的傷…有些用處…那瓶里…是‘歸塵散’…服之…無痛…瞬間…”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這是他的懺悔，也是他為自己選擇的結局。

沈璃看著那染血的油紙包和青玉瓶，久久無言。囚室內死一般的寂靜。最終，她緩緩伸出手，接過了油紙包和青玉瓶。沒有說原諒，也沒有說憎恨。

她轉過身，扶著墻壁，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了這間充滿絕望的囚室。鐵門在她身后沉重地關上，隔絕了里面所有的光。

門外，蕭玦立刻扶住她。

“他…”蕭玦聲音冰冷。

“給他…一個痛快吧。”沈璃的聲音疲憊至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以…謀逆罪論處。謝家…剝奪爵位，流放北疆苦寒之地，永不錄用。”

這是她最后的仁慈。不株連，給謝家一條生路。也是對他最后一點“真心”的…了斷。

三日后，天牢深處傳來消息。逆犯謝云洲，于獄中服毒自盡。死時，面容平靜。

沈璃站在王府最高的摘星樓上，望著北疆的方向。寒風凜冽，吹動她素白的衣裙。她攤開手掌，掌心是謝云洲留下的青玉瓶和那本染血的《九轉回魂針訣》。

青玉瓶被她輕輕松開，墜落高樓，摔得粉碎。白色的粉末隨風飄散，歸于塵土。

而那本染血的針訣，被她緊緊攥在手心。

蕭玦的毒…玄淵閣的仇…這條路，還遠未結束。

**（第三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