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斥豺豹
- 神鷹守護
- 一點相思有若無
- 6432字
- 2025-06-21 22:48:22
石縫深處那溫潤如月華般蕩漾開來的乳白色光暈,無聲地流淌著,籠罩著老鷹巖傷痕累累的根基。方才還如同煉獄般肆虐的地震、山哭、狂風、雷霆,在這圣潔光芒的撫慰下,如同被馴服的兇獸,頃刻間偃旗息鼓,歸于死寂。只有夜空中殘余的幾道微弱電光,不甘地閃爍幾下,最終也徹底隱沒在重新聚攏的濃重墨色里。
山坡上一片狼藉,散落著被震松的大小石塊和被狂風卷來的焦黑枝葉。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土腥味、草木灰燼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硫磺的焦糊氣息。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光呆滯地凝固在那片散發著安寧氣息的光暈上,以及光暈中心那道已恢復平靜、仿佛從未開啟過的隱秘石縫。剛才那毀天滅地的景象與此刻詭異的寧靜形成的巨大反差,沖擊著每個人的認知極限,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七公佝僂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渾濁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滾過他溝壑縱橫的臉頰,砸在腳下的碎石上。他枯槁的嘴唇翕動著,沒有發出聲音,但那泣血般的低吟《歸心引》仿佛已刻入了這片剛剛平息的山野。
“七…七公…”一個后生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和茫然,“那光…那人…”
七公猛地吸了一口氣,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臉,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他渾濁的眼睛里,悲愴尚未褪盡,卻已燃起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和決斷。他猛地指向下方陡坡黑衣人墜落的方向,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
“快!去那邊!找那個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快!”
這命令像一盆冷水潑醒了驚呆的眾人。幾個膽大的后生如夢初醒,立刻抄起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向那片被落石覆蓋的陡坡區域,小心翼翼地翻動、扒開碎石和泥土。
“在這!在這!”很快,有人驚叫起來。
眾人圍攏過去。手電光柱集中照射下,只見那個黑衣人被埋了小半截身子,露出的部分衣衫襤褸,沾滿泥污和血跡。他的一條腿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摔斷了。臉上蒙著的黑巾也滑落了一半,露出一張年輕卻因劇痛和失血而慘白扭曲的面龐。他雙目緊閉,氣若游絲,但胸膛還有微弱的起伏。
“還有氣兒!”有人探了探鼻息。
七公在攙扶下踉蹌著走過來,渾濁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鐵錐,死死釘在黑衣人那張年輕的臉上。他蹲下身,不顧對方滿身血污,枯瘦的手極其粗暴地在他緊身夜行衣的口袋里摸索起來。很快,他掏出了一個防水的小型強光手電,一把精鋼打造的巖鑿和錘頭,還有幾枚特制的巖釘——全是攀巖盜采的工具。最后,他的手在黑衣人胸口內袋里停住,掏出了一個被透明防水袋仔細包裹的硬物。
七公撕開防水袋,里面赫然是一張折疊起來的紙。他顫抖著將紙展開,借著幾道手電光,紙上打印的清晰文字和下方鮮紅的印章映入眼簾——那是一份打印的、蓋著“宏圖文旅開發有限公司”公章、并有“王振邦”潦草簽名的“合作意向書”!意向書的核心內容,正是以“地質勘探”為名,獲取對“梭鎮老鷹巖區域”進行“初步考察評估”的許可!落款日期,就是今天!
“王!振!邦!”七公從牙縫里一字一頓地擠出這個名字,枯瘦的手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幾乎要將那張薄薄的紙捏碎!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轉向地上昏迷的黑衣人,又猛地抬頭望向山下村莊的方向,眼神里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殺意,“好一個‘合作意向’!好一個‘初步考察’!深更半夜,派賊偷山!這是要明搶啊!”
“狗日的王八蛋!”周圍的村民看清了那張紙上的內容,瞬間炸開了鍋!怒火如同澆了油的干柴,轟然爆燃!方才對天地之威的恐懼,瞬間被這赤裸裸的陰謀和褻瀆點燃成沖天的憤恨!
“打死這個賊!扔下山去!”
“找姓王的算賬!血債血償!”
“對!不能放過他們!”群情激憤,怒吼聲在寂靜的山谷中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幾個沖動的后生更是擼起袖子,眼睛赤紅地就要上前拖拽那昏迷的黑衣人。
“都住手!”七公猛地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他拄著拐杖,艱難地挺直身體,枯槁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和威壓,“人,不能死在我們手上!更不能扔!抬回去!找老秦頭(村醫)!給我救活他!”
“七公!他是賊!是王振邦的狗腿子!”有人不甘地吼道。
“我知道他是賊!”七公的聲音嘶啞卻穿透力極強,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冰冷,“但他現在更是人證!是王振邦那豺狗罪行的鐵證!他要是死了,死無對證!王振邦那張油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到時候,屎盆子扣在咱們頭上,說咱們謀財害命,阻撓開發!咱們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官府的大帽子壓下來,咱們拿什么擋?!”
七公的話如同一盆冰水,讓被憤怒沖昏頭腦的眾人瞬間冷靜了幾分。是啊,死人開不了口,活人才能指證!
“抬回去!小心點!別讓他死了!”七公再次下令,語氣不容置疑。
幾個后生咬著牙,強忍著怒火,小心翼翼地用樹枝和衣物做了個簡易擔架,將那昏迷不醒、渾身是血的黑衣人抬了起來。一行人沉默而沉重地往山下走去,氣氛壓抑得如同繃緊的弓弦。每個人心頭都壓著一塊巨石——王振邦的陰謀已然圖窮匕見,山靈的怒火剛剛平息,更大的風暴卻已在山外醞釀。
回到七公家那間彌漫著草藥和陳年煙火氣的老屋,村醫老秦頭早已聞訊趕來。他花白的眉毛擰成了疙瘩,仔細檢查著黑衣人斷裂的腿骨、身上的擦傷和內腑可能受到的震蕩。清洗傷口,上藥,夾板固定,灌下吊命的藥湯…昏黃的油燈下,老秦頭動作麻利而沉穩,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黑衣人依舊昏迷,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但總算平穩了一些。
“命硬,暫時死不了。”老秦頭擦了把汗,聲音低沉,“但這條腿…就算接好了,怕也是…廢了。內里也傷得不輕,能不能醒過來,看老天爺吧。”
七公坐在角落的竹椅上,一言不發,只是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濃重的煙霧繚繞著他溝壑縱橫的臉,看不清表情。那根棗木拐杖就靠在他手邊,像一柄隨時會出鞘的劍。屋外,天色已透出朦朧的灰白,但烏云依舊低垂,將晨曦死死壓住,一場醞釀了整夜的山雨,終究沒有落下,卻讓空氣更加沉悶粘稠,仿佛吸進肺里的都是水銀。
我靠在冰冷的土墻上,一夜的驚心動魄和巨大的精神沖擊讓我疲憊不堪,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然而,胸口那塊“石心暖”曾經存在的位置,此刻卻空空蕩蕩,只余下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以及一種奇異的、仿佛被剝離了什么重要連接的虛脫。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衣襟,那里似乎還殘留著玉石滾燙的觸感和它搏動的韻律。
就在這半夢半醒的混沌邊緣,一個模糊而遙遠的呼喚,如同沉入深海的回音,斷斷續續地、執拗地鉆進我的意識深處:
“…歸…來…守…望…不…息…”
這呼喚并非來自外界,更像是直接響徹在靈魂的幽谷。它帶著一種熟悉的、源自大地深處的溫暖韻律,卻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焦灼?是那歸位的“石心暖”嗎?它在呼喚什么?還是…山靈本身在傳遞某種信息?
這若有若無的呼喚讓我心神不寧,睡意全無。天光終于艱難地刺破厚重的云層,雖然依舊陰沉,但總算能看清屋外的景象。我悄悄起身,沒有驚動屋里疲憊不堪的人們,獨自走出了老屋。
清晨的山村,籠罩在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和壓抑之中。渾濁的老井旁空無一人,只有那暗紅色的絮狀物依舊漂浮在水面。牲畜圈舍里偶爾傳來幾聲有氣無力的哀鳴,透著深深的恐懼和萎靡。村民們大多門窗緊閉,偶有早起的人影,也是行色匆匆,面色凝重,彼此間連招呼都省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大禍臨頭的恐慌和猜疑。
我下意識地朝著后山走去。腳下的泥土依舊帶著昨夜暴雨沖刷前的粘膩和昨夜震落的碎石。經過一夜的混亂,老鷹巖似乎又恢復了它亙古的沉默。巖壁上那些被山火燎過、昨夜又經歷地動落石的焦黑痕跡,在灰白天光下顯得格外猙獰,如同尚未愈合的傷疤。
然而,當我走到鷹巖腳下,目光習慣性地投向那巨巖朝向東方的最高處——那里,是我在經歷山火劫難后,懷著滿腔激蕩與誓約刻下《守望銘》的地方!
眼前的景象,讓我如遭雷擊,瞬間僵立當場!
只見那原本深刻在巖石上的、筆力遒勁的詩句,此刻竟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隱隱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潤光澤!那不是陽光的反射,陽光還被厚厚的云層阻隔。那光澤仿佛是從巖石內部滲透出來的,如同蒙塵的珍珠被悄然擦拭,顯露出內蘊的寶光!尤其那“石魄不隨星斗換,人間信有海天長”兩句,字跡的邊緣竟隱隱流動著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赤金色光暈!那光暈的流轉方式,與我之前貼身珍藏的那塊“石心暖”玉石內部的赤金絲線,何其相似!
更令人震撼的是,整片刻字的巖壁,似乎都籠罩在一層極其淡薄、卻真實存在的氤氳光氣之中。這光氣溫潤柔和,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無聲地擴散開來。在這光氣的籠罩下,昨夜地動山搖、落石崩濺的痕跡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撫平了大半,那些新添的、猙獰的裂痕和創口,邊緣竟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如同被水流反復沖刷打磨過的圓潤感!
仿佛這塊經歷了千年風霜、又遭逢烈火與地動雙重劫難的巨巖,在“石心暖”歸位之后,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汲取著大地的力量,悄然修復著自身的創傷!那刻在它軀體上的《守望銘》,也不再僅僅是人類的誓言,更像是被山靈本身賦予了某種神性的回應,成了它血脈中奔涌不息精魂的具現!
我仰著頭,呆呆地望著巖壁上那流淌著溫潤光澤和赤金微芒的詩句,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忘記了跳動。昨夜靈魂深處那模糊的呼喚——“歸來…守望…不息…”——此刻變得無比清晰,如同洪鐘大呂般在腦海中轟鳴!
這不是幻覺!山靈有知!它回應了!它以這巖石自愈、銘文生輝的神跡,回應了七公在古槐樹下那“石存人在,山魂存”的悲壯誓言!回應了所有田家坳人深入骨髓的守護意志!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和嘈雜的呼喊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由遠及近,從村口方向傳來,帶著一種來者不善的洶洶氣勢!
“人呢?田老七!出來說話!”
“那個受傷的人呢?交出來!”
“你們田家坳好大的膽子!敢扣我們宏圖公司的人!”
我心頭猛地一沉!是王振邦!他果然來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如此氣勢洶洶!
我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巖壁上流淌著神性微光的《守望銘》,那“石魄不隨星斗換,人間信有海天長”的字句在眼中灼灼生輝。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混合著冰冷的憤怒和源自大地深處的堅定,瞬間涌遍全身。
我猛地轉身,不再看那神跡顯現的巖壁,大步流星地朝著七公家的方向,朝著那即將爆發的風暴中心走去。腳步踩在碎石上,沉穩而有力。
山雨欲來?不,風雨已然臨頭。
但這一次,我們身后,并非空無一物。
那沉默的山巖之上,有光。
七公家的土院外,已被圍得水泄不通。王振邦腆著肚子站在最前面,油亮的頭發在陰沉的天色下依舊顯眼,臉上早沒了昨日假惺惺的“和氣”,只剩下毫不掩飾的陰沉和戾氣。他身后跟著七八個穿著統一黑色保安制服、手持橡膠棍的壯漢,個個面色不善,眼神兇狠。那個年輕的女助理則抱著文件夾,站在稍后位置,面無表情。
七公已經拄著拐杖,站在了院門口。一夜未眠的疲憊刻在他臉上,但脊梁卻挺得筆直,像一桿插在風中的老旗。他身后,是聞訊趕來的田家坳青壯,雖然人數不如對方專業打手多,但個個緊握鋤頭、柴刀,眼神如同淬火的鋼釘,死死釘在王振邦一伙人身上。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只需一個火星就能點燃。
“田老七!”王振邦先聲奪人,肥厚的手指幾乎戳到七公鼻尖上,“少他媽裝糊涂!我的人呢?昨晚派來搞前期勘探的小李呢?是不是被你們打傷了扣起來了?我告訴你,這是非法拘禁!是故意傷害!你信不信我馬上報警,把你們全村都抓進去吃牢飯!”
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城市人特有的、居高臨下的蠻橫,試圖用官腔和法律嚇唬住這些“鄉下人”。
七公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用拐杖輕輕敲了敲腳下的泥地,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王老板,你派來的,是賊。”
“放屁!”王振邦臉一沉,唾沫星子飛濺,“什么賊?那是我們宏圖公司的專業地質勘探員!持有正規許可的!”他猛地從女助理手中奪過文件夾,抖出一份蓋著更多紅章的所謂“勘探許可”,在空中嘩啦作響,“看見沒有?縣里批的!我們是合法合規作業!你們倒好,暴力抗法,打傷我的人!今天不把人完好無損地交出來,再賠償我們公司的一切損失,我跟你們沒完!”
他身后的保安配合地向前逼近一步,橡膠棍敲在掌心,發出沉悶的啪啪聲,威脅意味十足。
田家坳的漢子們毫不示弱,也齊刷刷向前一步,鋤頭柴刀揚起,怒目而視!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七公緩緩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在王振邦那張油光光的臉上刮過。他沒有理會那份所謂的“許可”,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石頭砸在地上:
“合法?深更半夜,穿夜行衣,帶鑿子錘頭,攀巖撬縫,這叫合法勘探?”他枯瘦的手指向院內,“你的人,現在就在里面躺著。腿斷了,內腑傷了,是老天爺收的!是山神爺罰的!他碰了不該碰的地方,遭了現世報!想看他?行啊,進去看!看他那身夜行衣,看他那套賊偷的工具!再看看他懷里揣著的那張你王老板親筆簽名的‘合作意向書’!上面寫的是啥?‘地質勘探’?呸!是偷!是搶!”
七公的話如同剝皮剔骨,瞬間撕碎了王振邦那冠冕堂皇的偽裝!他身后那些保安臉上也掠過一絲驚疑。
王振邦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顯然沒料到對方不僅沒被嚇住,反而握有如此直接的證據!他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被更深的狠戾取代:“胡說八道!污蔑!赤裸裸的污蔑!什么夜行衣工具?肯定是你們栽贓!那什么狗屁意向書也是偽造的!你們這些刁民,為了阻撓開發,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他猛地一揮手,對著身后的保安吼道:“還愣著干什么?進去救人!誰敢阻攔,就是暴力抗法,給我打!”
“我看誰敢動!”七公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他猛地將手中拐杖重重頓地!與此同時,他身后的田家坳漢子們爆發出震天的怒吼,鋤頭柴刀齊齊指向對面,如同豎起一片鋼鐵荊棘的森林!那股同仇敵愾、不惜玉石俱焚的慘烈氣勢,竟硬生生將那幾個手持器械的保安逼得后退了半步!
七公踏前一步,枯瘦的身軀爆發出駭人的氣勢,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王振邦,一字一句,如同從牙縫里迸出的鐵釘:
斥豺虎
冠冕堂皇禍心藏,
夜驅賊黨入云鄉。
山靈怒擲雷霆嘯,
魑魅安能穢玉章?
但嗅金銀銅臭烈,
未聞天地哭聲長。
待看正義昭彰日,
縛此奸徒獻廟廊。
蒼勁悲涼的詩句,裹挾著昨夜山崩地裂的余威和守護家園的凜然正氣,狠狠砸在王振邦臉上!如同無形的重錘,讓王振邦和他身后那些習慣了欺軟怕硬的保安,臉色都變了變。昨夜那恐怖的天威猶在耳邊,眼前這些泥腿子眼中燃燒的決絕,更讓他們感到了真切的寒意。
王振邦臉上的肥肉抽搐著,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他死死盯著七公,又掃過那些怒目而視、寸步不讓的村民,再看向那緊閉的院門——里面躺著他派來的、可能掌握著他罪證的人。硬闖?代價太大,而且未必能得手,對方顯然豁得出去。講理?自己理虧在先,證據被對方捏著。
就在他騎虎難下、僵持之際,七公再次開口,聲音冰冷如鐵:
“王振邦,人,就在里面躺著。是死是活,看天。你想看,可以。等縣里公安局的人來了,當著青天大老爺的面,咱們一起看!看他穿什么衣服,帶什么家伙,揣著什么文書!看看到底是誰在犯法,是誰該吃牢飯!”
“你…!”王振邦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七公,卻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對方這一手“等官府”,反而將他徹底將死!他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哪敢真在陽光下攤開?
“好!好!好!”王振邦連說了三個好字,臉色由紅轉青,最后變成一種猙獰的鐵灰色。他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在七公臉上、在我身上、在每一個田家坳人臉上狠狠剮過,仿佛要將這些人的樣子刻進骨頭里。
“田老七!還有你們這些刁民!咱們走著瞧!”他猛地一甩手,幾乎是咆哮著吼道,“我們走!”
說完,他頭也不回,氣急敗壞地鉆進了一直停在村口的那輛锃亮的黑色越野車。女助理和保安們面面相覷,也趕緊灰溜溜地跟上。引擎發出粗暴的轟鳴,卷起一片塵土,兩輛越野車如同落敗的鬣狗,倉惶地逃離了田家坳。
看著汽車消失在村口揚起的煙塵中,緊繃的弦驟然松開。田家坳的漢子們爆發出壓抑后的歡呼,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深深的憂慮。
“七公…他…他還會再來吧?”有人擔憂地問。
七公沒有回答,他拄著拐杖,緩緩轉過身,目光越過歡呼的人群,越過低矮的屋脊,再次投向村后那座沉默的山峰,投向老鷹巖的方向。他臉上的凝重并未因暫時的退敵而消散,反而更加深沉。
“山雨…還沒停啊。”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只有近旁的我才能聽見。那渾濁的眼底,映著灰沉的天幕,也映著遠處山巔上,那在陰云縫隙間偶然透出的、一絲微弱卻執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