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上蔡,擂鼓山。
這一帶山脈延綿不絕,多是莽莽蒼蒼的深山老林,可謂兵家不爭之地。
自渭州行至西平府,一路不見城池蹤影,沿途村落亦是寥寥無幾。
蒼柏翠竹,綠意幽幽。
“天聾地啞谷,還真是難找啊!”
一名上了年紀的老道望著谷口石碑上的幾個字,苦笑一聲,默默搖頭。
他撣了撣身上的風塵,雙手整理身上有些破爛的道袍。
再看看山谷兩旁的雕像,一個石人捂著嘴巴,一個石人捂住耳朵。此地卻是天聾地啞谷無疑。
老道雙腿一夾身下老馬,馬兒識趣的長鳴一聲。
只是那聲音聽起來卻是有氣無力。
嘶鳴落下之際,谷口處一名女子驀然現身,攔在了老道士之前。
只見攔路之人約莫四十歲,容色昳麗,雖已入中年,卻難掩綽約風姿。
她翩然而至,帶起谷中一陣風,馥郁花香便撲鼻而來,絲絲縷縷鉆入心脾,令人心曠神怡。
那婦人守在谷口,見來的老道一身風塵,身上道袍破舊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眉頭不由微微一蹙,露出幾分審視之意。
逍遙派一向卡顏...
這道爺此時模樣不算丑陋,但也絕對稱得上狼狽。
因此婦人略有不喜。
“老人家,來我天聾地啞谷有事么?”
珍瓏棋局的明天此時還未在江湖流傳,但擂鼓山方圓幾十里的人卻已有聽聞。
也有不少人前來挑戰,但像這位道爺一般年紀的,婦人還真是從未見過。
老道撫了撫額下白須,卻摸出幾絲泥垢。
他搓了搓手,神色尷尬道:
“老道乃丹宗翠玄子,來此訪友,姑娘按輩分應當稱我一聲太師伯。”
自從翠玄子離山之后,想著無事一身輕,便有了訪友的念頭。
恰好之前收到過蘇星河書信,便以此為第一站,向天聾地啞谷出發。
但由于手上只有一張簡陋地圖,尋路大多只能憑借直覺。
在決定方向后,連奔數日,卻發現路上行人膚色越來越偏深,而且呈古銅色。
翠玄子越看越覺不對勁。
這些人明顯不是漢人,自己是走到哪去了?
等見了地上界碑,才發現路線錯了,自己獨自一人快穿插到吐蕃和西夏交接處了。
沒辦法,只得原路返回,在奔波多日后,終是尋到這片山谷。
此時的攔路婦人,是‘聰辯先生’蘇星河的弟子,名叫石清露。
她聽了翠玄子的話,神色一怔。
開春時自己便入了不惑之年,已經多久沒聽到小姑娘這個稱呼。
而且這位道爺自稱太師伯?
那豈不是與師祖無崖子同輩的高人?
石清露將信將疑,不知該如何是好。
翠玄子見了,對她說道:
“星河師侄不久前與我有書信往來,不信的話,可以看看此信。”
石清露接過信件,瞅了一眼,確認是自家師父字跡。
她當即欠身,抱拳行禮。
這并非尋常樣式,乃是道家特有的拱手禮。
將左手大拇指插入右手虎口,指尖掐住右手子紋,這般手勢,外看呈“太極圖”的圓融形態,內里暗合“子午訣”的道家玄妙。
見這位師侄孫比較上道,翠玄子悠然頷首。
“那就有煩師侄孫引路,帶我去見你師父吧。”
石清露當即應下。
兩人深入谷內,四下寂靜,幾聲鳥鳴蟲吟,更襯山谷清幽。此處植被蔥郁,奇花異草遍布。
一條小徑蜿蜒于花叢間,兩旁石頭錯落。
穿過小徑林冊便見一位身著樸素,但精神矍鑠的老者,坐在石凳之上,正呆呆的望著桌上棋局。
石清露的腳步漸漸遲滯,帶著幾分猶豫。
若是旁人來此,她自當師父聽不見、說不出,上前拍打提醒,
但若是對這位從未謀面的‘師叔祖’做此番動作,怕是有些不尊重了。
正糾結不定時,石桌旁的老者已然抬頭,眼角余光瞥見二人身影,先是一怔,隨即臉上漾起濃重的喜色,竟忍不住高聲喊了出來。
“師伯,您終于來了!接著快步迎了上來。
翠玄子朝蘇星河點頭示意,隨即問道:
“你師父在何處?細細算來,我與他闊別將近四十年,這般歲月流轉,真是讓人不勝感慨啊!”
馬上就能見到老友,翠玄子心中欣喜。
自己師父紫陽真人與逍遙子雖非出自同門,卻時常相約論道。
甚至兩人時常共同離開,不知去往何處。
久而久之,自己與無崖子兩人也相熟起來。
蘇星河神色一怔,接著面露凄色。
蘇星河領著翠玄子走到不遠處的三間木屋之前,伸手肅客,道:“師伯,請進!”
蘇星河行至屋內最深處,眼前正對著一面竹制墻體。
“噔噔噔”
他抬手輕叩三下,只聽“咔噠”一響,是機括開啟的聲音。
蘇星河隨即發力推那竹墻,“吱呀”聲中,竹墻緩緩移開,后頭竟別有洞天!
蘇星河開啟了機關,自己卻沒下去。
翠玄子一眼望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里面又是一間空空蕩蕩的房間,卻有一個人坐在半空。
“師弟...你這是?”
翠玄子近才看清,原來無崖子身上有一條黑色繩子縛著,那繩子另一端連在橫梁之上,將他身子懸空吊起。
只因他身后板壁顏色漆黑,繩子也是黑色,二黑相疊,繩子便看不出來,一眼瞧去,宛然是凌空而坐。
“師兄!”
“沒想到我們竟然還能見面!”
無崖子睜開雙眼,眸中亦是驚喜交加。
隨后他眼神一淡,開始與翠玄子訴說起這四十年的經歷。
不知過了多久,翠玄子仰天嘆了口氣。
“道家講究無為,當年我師父瞧見你這副毫無進取志氣的模樣,倒說你頗有合格道教傳人的樣子。”
“沒想到……真沒想到會這樣……唉,”翠玄子輕嘆一聲,眉宇間帶著幾分無措,
“癡男怨女這些情愛糾葛,我素來弄不懂,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來寬解你才好。”
無崖子苦笑一聲,“師弟早已想通啦,師兄不必費神。”
“現在師弟只盼能找個傳人,得我功力,清理逍遙派門戶!”
見無崖子已存死志,翠玄子撓了撓頭。
“若說要清理門戶,我倒還真有個合適的人選,便是我的徒弟蘇冊,他已承襲丹宗天師之位。”
“可我在想,若他不必借你傳功,便能親手斬盡那些逆徒,師弟你是不是就不必...就能得享天年了?”
無崖子猛的揮手,激動道:
“怎可如此!若是師侄能除了我那逆徒,我這七十年余年的功力自當傳他。”
“師兄也別為我傷心,老頭子已經茍活三十年,真的活夠了!”
“就是...就是,蘇師侄當真能殺了我那逆徒丁春秋?”
無崖子有些局促的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