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骨遇難,青舟開劫
書名: 那劍那年作者名: 扶弈君本章字數: 6842字更新時間: 2025-06-21 01:12:28
天骨嶺,九州九大禁地之一。
古籍記云:“天骨者,仙神之骨也。昔年天地崩塌,眾神隕落,神骸散落九州,尤此處最盛。然億萬年光陰如沙流盡,神骨不腐、神息未散,恒鎮此地。直至某一日,天地異變,無人知其因果,諸神遺骨竟遭污穢侵蝕,自此化作死域。”
自那日起,天骨嶺內殺機四伏,邪氣滋生,生靈莫近。傳言其內天地法則盡皆紊亂,日月錯行,因果混沌。縱是登峰造極的通神之尊,一入其中,亦不過是九死一生。
今日,五人一行,立于天骨嶺前。風雪未至,寒意已生,遠山如獸伏臥,天嶺如刀切削。嶺前古碑傾倒,碑上斑駁刻文早被風蝕湮滅,唯“骨”之一字,仍透幽寒。
“姜隨風手繪之圖,雖歷歲月洗磨,然其布道設印之法未亂,尚可一試。”
谷塵真立于嶺前,一襲青衫隨風獵獵。他手執一卷泛黃的羊皮圖卷,指節蒼白,眉目間透出凝重,眸光如沉水古鏡,細細審視其中路線與印訣。
“此地既為禁地,世間哪來真正可循之徑?”
薛坦冷冷一哼,聲若金鐵交鳴。他黑袍如墨,袖中翻掌之間,一道赤金火芒炸裂,一匹神駒自地火中躍然而出!
那是一匹渾身燃焰的戰馬,鬃毛若火蛇翻騰,四蹄踏空,所及之處虛焰生光,鼻息如雷,神目赤紅如炬,俯視蒼生!
薛坦翻身躍上,動作干脆如烈斬。風翎不言一語,緊隨而上,身形輕盈卻不失殺意,腰間雙刀輕震,面容冷峻,眼神中卻有一絲不安悄然浮動。
赤金神駒仰首長嘶,四蹄生焰,馭風破空,瞬息飛躍百丈,消失于蒼茫骨嶺之間,猶如彗星掠夜,轟然劃破長空!
谷塵真則立于原地,抬袖吹出一聲清越長音——
長音入云,山風驟止!
瞬息之間,九天翻涌,一只通體雪白的巨鶴自天而降,雙翅展開如云海橫卷,羽毛晶瑩,覆光若冰霜,眸中透著古老的智慧與沉靜的力量。
林青舟抬頭望著那只仙鶴,心頭一震,那是他此生見過最莊嚴也最溫和的靈禽,如月下雪松,如初霜踏葉,帶著某種高潔而不染塵的氣息。
蘇輕言踏前一步,衣袂翻飛,身姿似雪中梅,一躍而上,落于鶴背。
她轉身向林青舟伸出手,微笑淡然:“上來。”
林青舟略一遲疑,隨即握住她的手登鶴而上,腳步雖穩,心緒卻莫名起伏。他望著腳下的天骨嶺,幽黑的地縫如深淵張口,隱隱有低語從地底傳來。
谷塵真道:“兩路并進,繞過北煞骨澤,晷刻之后,于‘天髓裂谷’匯合。”語罷,輕輕拍鶴背。
仙鶴發出一聲清鳴,白羽張展,破云而起,振翅如雷,一瞬躍入萬丈寒空,踏霧成虹!
云層之上,寒風如刀。
風疾天寒,萬籟俱寂,唯有羽翼與烈焰在天際穿梭,如晝夜兩極,同往深淵盡頭。
林青舟垂眸望向下方,那座被白霧死氣吞沒的嶺地已緩緩消失在云海之下,心頭泛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悸動,仿佛有東西在暗中注視,在等待著他們踏入那一場劫數。
蘇輕言回眸看他,目光輕柔卻隱藏憂色:“你怕嗎?”
他靜了片刻,輕輕搖頭:“怕也無用。”
她望著他片刻,輕輕點頭,不再言語。云霧翻涌,他們的身影逐漸消散在天穹深處。
而天骨嶺,那口吞噬神祇的深淵,悄然張開了它的獠牙。
——
初入禁地,風波未現。
赤金神駒踏火而馳,四蹄騰焰,在蒼白山骨間如流光掠影;仙鶴馭云飛翔,羽翼舒展,宛若一朵雪蓮盛放于天穹之巔,二者一前一后,循著姜隨風繪下的古圖緩緩推進。
四野死寂,天地蒼灰如紙,唯有遍地森白枯骨,于沉沉霧氣中裸露、扭曲、傾倒,如埋藏歲月的亡靈在默然注視。
林青舟立于仙鶴背上,目光掃視下方的白骨荒原,心中卻無一絲松懈。雖未有實質之敵,但那無處不在的冷意,仿佛要將人心神一點點剝離。
風翎遙望前方霧障之下的嶺地,輕吐一口氣,語氣中難掩一絲譏諷與松懈:“這所謂禁地,怕也被世人夸大了些……說不準只是些嚇唬小兒的殘跡罷了。”
話音未落——
“轟!!!”
一聲巨響,無由而至!
仿若蒼穹被巨錘轟擊,整片虛空猛然震蕩,瞬間炸裂出一道無形波動,疾如雷霆,悍若天威,層層疊疊轟入眾人識海,仿佛有巨石砸入平靜湖面,掀起天地巨瀾!
靈氣驟凝,法則失衡,四周瞬時變得陌生且扭曲!
谷塵真神色一變,須發微顫,猛地回首,低喝如雷:“封印……動了!”
林青舟心頭大震,體內靈脈在那波動觸及之時驟然一滯,丹田劇烈震顫,仿若有無形之力在撕裂筋脈骨骼!
他幾乎是本能地按住腰間斷劍,手指微顫,額角冷汗驟落,劍魂在胸口微微震動,卻始終無法與天地靈氣接續如常!
而就在下一息——
虛空,崩塌了。
原本沉寂無波的前方,忽然如鏡破碎,一道裂痕無聲張開,隨即席卷成旋,化作一個吞噬光影的黑色漩渦,瘋狂吞咽一切有形與無形!
“唳——!!”
仙鶴振翅長鳴,羽翼猛然展開,欲乘風而退,然而尚未及遠,林青舟只覺身下空間驟然崩塌!
“轟——!”
一陣難以抗拒的黑流洶涌而至,林青舟整個人被裹挾著拉扯向那瘋狂旋轉的空間漩渦!他只覺天旋地轉,身軀如斷線風箏,毫無掙扎之力,被瞬間卷入黑暗深淵!
“青舟!”蘇輕言驚叫出聲,猛然回身,欲伸手相救,卻只來得及看到林青舟的身影在崩裂的虛空中迅速遠去,轉瞬不見!
她還未來得及反應,異變又起——
仙鶴發出一聲凄厲的哀鳴,羽翼奮力拍擊,卻仿佛撞上無形屏障!只聽“咔嚓”一連串脆響,骨翼寸寸斷裂,雪白羽毛夾雜著血珠,如雨灑落蒼穹!
“啊——!”
蘇輕言驚叫失控,身形連同仙鶴之軀被另一股黑流卷住,毫無還手之力,頃刻間被拉入那破碎的空間亂流之中!
她拼命伸手,指尖幾乎觸及虛空的盡頭,卻已無法再靠近林青舟。
生死交匯的最后一刻——
林青舟的意識已經模糊,只覺天地旋轉,耳邊唯余一聲爆喝。
他模糊間看到風暴之外的谷塵真,神色冷靜如冰,眉心銀光驟凝,指尖一彈,銀輝化作一點流星,飛速印入林青舟的眉心!
一股奇異的力量瞬間涌入識海,還未體會其意義,天地已徹底倒轉!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撕裂心神,仿佛整個世界在耳畔爆炸!
意識斷裂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
蒼穹坍塌、白骨翻卷、神駒怒嘶、仙羽凋零,萬物被黑暗撕碎,天與地一起崩毀。
黑暗,如洶涌浪潮,鋪天蓋地而來……
——
神駒長嘶,四蹄踏焰,烈光流轉。
藏劍山莊老莊主薛坦身披長袍,負手凌空而立,氣機如潮,縱身半空,俯瞰死域。半步通神的威壓緩緩鋪展,青袍獵獵,衣袂激蕩,四野的空間仿佛都在他氣勢下微微顫抖。
濃霧如墨浪翻涌,咆哮著欲撲來,所過之處連虛空都微微扭曲,隱有鬼影、獠牙在黑暗中咆哮。
薛坦眸光一凝,袖袍一拂,體內仙力瞬間爆發,如江海怒潮!強橫的劍意橫掃八方,護住神駒與風翎,烈焰繚繞,威勢如天塹雷池,將濃霧隔絕于外寸步難近!
霧浪翻滾,卻始終無法逼近。
神駒仰首嘶鳴,烈焰沸騰,蹄下虛空穩若磐石。風翎立于神駒之背,只覺如在仙門重地,安如泰山,心頭微松。
但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神駒突地身軀劇烈顫栗,一雙金目驟然圓睜,似看見了什么極致恐怖的存在。烈焰瞬間黯淡,一聲驚嘶,竟發瘋一般向后躍動!
風翎還未來得及反應,神駒劇烈甩動脊背,巨力如山,她身形驟然失控,被直接拋向半空!
幾乎在風翎騰空的瞬間,薛坦反應如電,半步通神威能席卷,一掌隔空拍下,將一層無形護罩與自身一縷氣息瞬間融入風翎體內,化作溫柔光暈,將她全身包裹。
然而,濃霧仿佛早已在等待這一刻!
霧海深處,一只暗影巨爪自虛空中探出,快如閃電,詭異無聲,直奔風翎而來!薛坦剛要出手阻攔,那巨爪已然穿透劍意護壁,悍然將風翎扯入霧海深處!
“風翎!”
薛坦低吼,目光如劍,神通盡展,劍氣橫空,怒斬霧障,虛空震蕩!
可那幕后黑手顯然實力不弱于他。霧浪如幕,瞬息間便將一切痕跡吞沒,風翎的身影也被徹底抹去,只剩薛坦一縷氣息與護罩留在霧海之中,幽幽閃動。
薛坦凌空佇立,雙目寒光四射。縱然氣機如山,卻也只能望著那霧海消散處,沉默許久。
半晌,他低聲自語,眉宇間凝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連我都未能窺見端倪……這幕后之人,已是與我比肩……”
言罷,他一袖卷過,烈焰再度護住神駒,凝視那霧海方向,殺意深藏,威壓彌天。
一片漆黑,寂如長夜。
靜極,生寒。
天地仿佛在某一刻徹底凝滯。死氣不再流動,而是凝結成無形的寒冰,凍結四方。那股寒冷不是來自骨髓,而是來自魂魄深處,讓人幾欲瘋癲。
耳中唯余心跳聲,“砰……砰……”
遲緩,沉重,如同棺木內回蕩的回音,一聲比一聲更像是在宣判。
不知過了多久,林青舟的眼皮終于微微顫動,像是從尸體中抽回一絲意識。他強行撐開沉重的眼簾,眼中卻無半點光亮。
沒有天光,沒有日影。
他所見的,只有一望無際的蒼白——
無盡荒原上,森森白骨密密麻麻地鋪滿大地,像是尸潮覆地后的殘骸之海。人骨、獸骨、異形怪骨交錯嵌疊,層層疊疊,無序卻又像某種古老的儀式痕跡,死寂森然,仿佛踏入了一座萬古未散的骨之冢。
林青舟仰面躺在其中,身下是一層碎裂的枯骨殘骸,冷得如冰、硬得如鐵,有的甚至仍殘留死前掙扎的扭曲姿態。他的呼吸微弱,連帶起胸腔都仿佛在遲疑,不知是死是活。
他試圖動一動指尖,卻感受到陣陣撕裂般的痛楚自四肢百骸傳來,經脈仿佛盡數撕碎。丹田空蕩蕩的,像是被鑿空,靈力已完全沉寂,真氣逆行如刀,反噬得他五臟如焚。體內那道伴隨他醒來的劍魂,如今亦仿佛陷入無底深淵,無聲無息,連一點余韻都不曾殘留。
而他所依仗的一切……全都不見了。
身上原本所佩的物什,無論是藏在衣內蘇清河給的護身符,還是蘇震霆給那辟邪護體、鎮厄除災的祖傳玉佩,甚至是臂帶中的應急藥丸,全數盡失。
甚至——
他一直貼身佩戴的那枚墨色玉墜……亦然不在!
那枚自記事起便懸在胸口、被老者慎重囑咐不可摘下的玉佩,不知何時已悄然失蹤。那原本冰涼沉穩的觸感早已消散,如被強行剝離,毫無征兆。
林青舟眉頭微蹙,卻沒有力氣驚疑。他望向蒼穹,心中卻是一片沉寂。
頭頂,是垂落的灰白死云,沉重如鐵,死氣沉沉,如一口倒扣的巨鐘,將整片天地封于無聲牢籠之中。那不是天,而是墳蓋。那不是云,而是凝固了的死亡。
他動了動手,艱難地抬起指尖,才發現唯一仍在身邊的,是那把——
斷劍。
“斷鋒”,靜靜地橫臥在他身側,劍身裂痕斑斑,血跡已干,卻仍隱隱泛著一絲冷光。它像是與他一起從地獄中滾爬出來的戰友,又像是在默默見證他命運的裁決者。
四周沒有一絲風聲,連骨火都熄滅了。
沒有敵人,也沒有援兵。
只有他、斷劍、萬骨荒原——以及一個死到極致的世界。
“……這里……是哪里……”
他低喃出聲,喉頭干澀,仿佛嗓子也被風沙刮破。
忽然——
“咔——嚓。”
腳下一聲脆響!
林青舟驟然一僵,低頭看去,只見一截黃褐殘骨在他腳邊碎裂,從破骨之下,緩緩探出一只焦黑枯手。
那手指扭曲猙獰,指甲如刀,骨節間滲出暗綠色的濁液。
緊接著,一具通體焦黑、骨骼不全的人形骨骸緩緩爬出地面,頭顱歪斜著掛在肩上,口中發出嗚咽般的低吟,如死者未竟的哀鳴。
然后——
一具、十具、百具……
大地微微震顫,無數焦骨自地底破土而出!它們有的身披殘破銹甲,有的仍纏著未腐的枯皮,有的無頭,有的多首,甚至有的脊椎是倒著長的,怪異而扭曲!
它們眼窩之中燃燒著詭綠磷火,昏暗中跳躍不定,如鬼燈如魘。
更駭人的是,那些頭顱有的吊掛胸前,空洞的嘴巴咧著干枯的笑;有的懸浮腦后,翻滾不定;還有的直接嵌入腹腔、肩膀,整具骨架如地獄工匠拼裝的惡趣味。
他們口中呢喃,聲如死鼓:
“……踏入此地……皆為……骨……”
那聲音仿佛從骨頭深處傳出,沙啞、低沉、潮濕,如同指甲刮在棺蓋之上,令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林青舟咬緊牙關,指節發白,猛然拔劍!
“鏘——!”
斷鋒出鞘的剎那,一道森寒的白芒劃破死灰長空,像是雷霆乍響、破曉初現,刺破這死地的無邊壓抑。劍身雖殘,那枚幾不可見的“天劍”劍印卻在此刻悄然亮起,微光如星,在劍鋒上流轉跳躍,仿佛回應著主人的意志,隨時準備再燃一場浩劫!
“斬!!!”
一聲爆喝震徹骨原,他腳踏殘骨,身形如電,一劍橫空,白光乍現,前方三具焦黑骨人頃刻炸裂!碎骨紛飛,殘肢倒卷,那幽綠的鬼火在空中掙扎扭動,終究化作青煙,寂滅無聲。
他身形一旋,斷劍回轉,劃出一道雪亮的弧線!
“咚——!”劍光斬斷兩具撲來的骨人,干裂的骨甲化作漫天鋒刃反卷而出,幾片碎骨切過他臉頰,劃出數道猙獰血痕,血珠滑落,卻絲毫未曾動搖他的神色!
他雙眼冷冽如霜,呼吸沉穩如鐵,整個人如陷修羅,仿佛天地間只剩他一人、一劍、一念!
骨人如潮水般撲來,四面八方、層層疊疊,如黑潮涌至,遮天蔽地,望不見盡頭!
他們沒有心,沒有魂,沒有痛覺,沒有退意,只會前撲撕咬、利爪揮斬,滿口碎牙發出“咔咔咔”的聲響,像是萬具尸骨在冥中哀鳴,如千萬齒輪在腐爛中碾壓前行!
“喝啊——!!”
林青舟怒吼一聲,氣血沸騰,眼眸之中,一絲異樣的劍意驟然爆發!在那斷劍之上,劍魂仿佛短暫蘇醒,天劍印驟然一亮,一道肉眼可見的白色劍氣猛然席卷!
轟!!
劍氣如虹,一擊斬出,前方十余丈骨人橫飛倒卷,地面被硬生生劃出一道劍痕,數十具骨骸在其間爆裂,塵灰如瀑灑落!
剎那間,他如人劍合一,宛若踏雪獨行的殺神,立于骨山血海之間,不沾塵、不動情!
他身上的衣袍已被撕裂大半,血跡斑斑,但那站立的身影,竟如萬軍之中取敵首級,帶著一股驚心動魄的孤傲與不屈!
然而——
殺不盡!
那些斬落的焦骨化作飛灰后,地底卻又有更多的骨人緩緩爬出,空洞的眼窩中鬼火熊熊燃燒,似要將他燃成骨灰。他們拖著鐵鎖、長鉤、朽戈,越聚越多,幾乎將這片天地吞沒成一座沉默的尸山!
“喝!!!”
林青舟怒吼,喉頭涌上一口逆血,卻強行吞下,劍勢如狂雷怒潮,自撕裂的經脈中強行轟出!
斷劍雖殘,然其意不殘!
他左臂一震,肘部撞飛左側撲來的骨人,只聽“嘎啦”一聲,那骨人半邊軀體當場塌陷,脊柱扭曲變形。林青舟身形狂旋,腳下一踏嶙峋枯骨,借力騰空而起!
殘劍高舉,白光一瞬暴漲!
“斬!!”
他如風中電蛇,破空而下,一劍怒劈!
“轟——!!”
十數具焦骨如被雷霆之矛貫體,當場炸裂四散!碎骨飛濺,斷肢亂舞,死塵如浪,宛如冥海翻涌。可下一刻,破碎的地面下——
“咔咔咔咔……”
刺耳的脆響如萬骨磨牙,又有更多的骨人從地底**爬、蠕動、扭曲地爬出!**它們披掛著腐朽殘甲,肩頭頂著斷戟殘矛,臉孔破碎,齒列扭曲,眼窩中幽火熾烈如燈,卻毫無情感與思維,唯有吞噬本能!
林青舟重重墜地,膝骨撞上森白枯骨,發出一聲沉悶鈍響!
單膝跪地,他身形劇顫,鮮血順著嘴角、鼻翼、指節的每一道裂口涌出,染紅了腳下累累白骨,也染紅了他最后的倔強。
他呼吸不再均勻,每一次喘息都像是胸腔被利刃剖開,喉管似有刀鋸來回拉扯,發出喑啞刺耳的嘶響。
體內的內力,早已如失控的野火,在經脈中橫沖直撞、胡亂灼燒。經絡寸寸崩裂,靈血逆流倒灌,整個人仿佛被生生剖開,卻還被迫清醒地感知每一寸撕裂的痛楚!
而那丹田,此刻已不再是氣海,而是一口裂開的深淵,沉沉顫動著,仿佛下一息便會崩潰坍塌,將他的五臟六腑一并撕碎,爆體而亡!
然而最可怕的——不是肉身之傷,而是:
劍魂,正在慢慢沉寂。
那曾在生死間震裂八方、回應他意志的劍魂,在此刻,在這片死氣彌漫的絕域中,竟像是被一只無形之手緩緩壓入九幽深淵。那熟悉的波動一絲一毫地退卻,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冰冷,仿佛隨時會徹底消散。
他已無援。
已是孤身困于神棄之地的瀕死之人。
可即便如此,他仍死死地握著劍,指節青白,將那柄殘破不堪的斷劍緊緊扣在掌中,不讓它墜落分毫。
血,從他指尖蜿蜒而下,緩緩滴入斷劍殘鋒之中。那早已黯淡的“天劍”劍印,在鮮血灌注之下,僅僅浮現出一縷微光,又如風中燈火般劇烈搖曳,隨時可能熄滅。
但他——依舊未退!
他跪在枯骨與鬼火之間,孤身一人,卻仿佛抗衡著整片天地的審判。
這寂滅之地的風從四面八方刮來,攜著萬年死氣、無盡冤魂,穿過他破損的衣袍,貫穿他幾近麻木的肌骨,讓他整個人仿佛暴露在九幽寒淵,無所遁形。
“……是這片死地……逼我至此?”
他低啞開口,聲音沙啞如砂石刮喉,連他自己都幾乎聽不清楚。
“還是……我命該如此?”
他仰頭望向那片死灰般的天空,目光中沒有屈服,只有燃盡一切后的殘火冷光。
忽而,他神色驟然一震!
那不是靈力驟然回轉的涌動,也不是救援驟然降臨的光輝。
而是——
天地間,沉重如鐵的氣息陡然凝結,仿佛整個蒼穹都在這瞬間壓下了一道無形的枷鎖,厚重得令人幾乎窒息。
死寂漫無邊際地蔓延開來,連那空洞的幽冥鬼火也黯淡如灰燼,仿佛天地間的生機都被這一刻的沉默凍結。
就在這死寂的深淵里,一道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的聲音,宛若幽谷中最輕柔的風聲,在他意識最深處緩緩流淌——
“青舟……”
那聲音柔和得如同晨露輕落,卻帶著穿越生死的重量,悠遠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卻又鮮活得未曾被這漫天枯骨吞噬,清晰得似乎能穿破無盡黑暗的牢籠,直擊他內心最深處的靈魂。
是她嗎?
那聲音,是蘇輕言的?
微弱,遙遠,卻不容置疑。
它穿透了天地法則,穿越了萬骨堆積的死地,穿透了虛無與絕望,落在了他那幾欲崩潰的心頭。
然而,林青舟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認知——
這一刻,他明白了。
沒有人會再來救他。
這一劫,是天命,是宿緣,是諸神的審判。
他只能,靠自己。
只能用自己的劍,自己的意志,拼死活下去。
他咬緊牙關,腳步重重一踏,借著殘存的力氣躍起。
一柄斷劍劃出寒芒,伴隨著呼嘯破空的劍氣。
旋身橫斬,鋒刃掠過,掃開兩側撲來的焦骨。
劍尖反手刺出,銀白光芒如星辰驟滅,穿透一具焦骨的眼窩,將那幽綠鬼火斬滅于無形。
灰白天穹下,少年孤身立于萬骨之中,殘劍在手,霜衣染血。
此刻的他,宛如對抗審判的孤魂,既脆弱又堅韌。
他的眼神,冰冷如霜,卻不屈不折。
七重死劫,
第一道,
剛剛拉開帷幕。
——
第二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