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來人，顧知新差點脫口而出一句“老師好”。

只見此人穿著一件褪色的灰色襯衫，臉上掛著濃重的黑眼圈，眼角微微下垂，嘴角留著淡淡的胡茬，發(fā)際線肉眼可見地往后退。

明明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卻活生生長出了一副操勞過度的中年面孔。

灰色襯衫男像是完全沒有看見顧知新。

他毫不客氣地擠進陳子豪旁邊的座位，一把攬住陳子豪的肩膀，伸長脖子盯著電腦屏幕，嘴里說著消息隊列、分布式、Redis緩存之類一般人聽不懂的術(shù)語。

陳子豪也一改先前的高冷，語氣帶著罕見的興奮，熱烈地回應著。

卡座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直到這時，顧知新才從兩人的對話中得知，灰色襯衫男名叫鄭云帆。

聊到興頭上，鄭云帆隨手抄起桌上的一份盒飯：“這是咱們的午飯吧？”

話音未落，不等旁人回應，他已經(jīng)麻利地拆開筷子，準備開動。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顧知新終于忍不住出聲：“不好意思，鄭學長，這份飯是我的，你的在下面。”

鄭云帆這才抬起頭，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他一眼：“哦，你就是那個做PPT的？”

顧知新道：“我是顧知新，陳子豪的室友。”

鄭云帆低頭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麻婆豆腐，又掃了眼另一份盒飯里的小炒肉，慢悠悠地說道：“我還是更喜歡這個。學弟，要不咱們換換？”

顧知新心頭有些不快：

你讓我?guī)э垼植惶崆罢f想吃什么，我還擔心你不吃辣，特意挑了比較保險的幾道菜。

結(jié)果你要搶我喜歡的豆腐？

然而，未等他出聲表達意見，鄭云帆的筷子就已經(jīng)戳進飯盒，精準夾起那塊油亮誘人的麻婆豆腐，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口吞了下去。

隨即又殷勤地把另一份飯盒推到陳子豪面前，動作嫻熟地掰開一次性筷子，塞進對方手里：“陳大神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顧知新這下悟了。

鄭云帆這人，典型的慕強狗。

像陳子豪這樣的技術(shù)大佬？

——神！永遠滴神！必須抱緊大腿、狠狠跪舔！

至于他顧知新？

只會做PPT是吧？

路邊一坨罷了，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就在這時，大禮堂里演講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傳來一段悠揚的小提琴聲。

琴聲時而激昂澎湃，似云雀振翅直沖九霄；時而低吟婉轉(zhuǎn)，如秋水潺潺漫過石階。

每一個音符都像被晨露洗滌過般清亮剔透。

“濱海首富的演講，居然還帶中場表演？”顧知新眉毛微揚。

正在狼吞虎咽的鄭云帆聽到這優(yōu)美流暢的琴聲，也不禁停下筷子，露出驚異的表情。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嘴里還塞著豆腐，含含糊糊地對顧知新說：“對了，陳大神跟你說了嗎？我們團隊已經(jīng)決定換人了。”

“換人？”

顧知新愣了一下，目光在鄭云帆和陳子豪之間來回掃視。

你們幾個濃眉大眼的，也在比賽過程中搞宮斗是吧？

“不好意思，忘了。”陳子豪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

以他動不動就沉浸在代碼世界、妄圖賽博飛升的性子，忘了這種“凡塵俗事”，倒也不足為奇。

“你們換誰了？”顧知新追問。

鄭云帆剛要開口，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

這聲音耳熟得很。

顧知新抬起頭，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王欣怡。

她今天穿著一身小白裙，領(lǐng)口微敞，下擺剛好遮過膝蓋，配上一雙細帶高跟鞋，走路時裙角輕輕搖曳。

臉上涂著時下流行的“偽素顏”妝：睫毛夾得翹翹的，粉底輕薄卻完美遮瑕，唇釉選的是直男最愛的“斬男色”，薄涂一層后又在下唇中央加重暈染，刻意營造出飽滿欲滴的效果。

若要問顧知新一個直男為何懂這些——

原因很簡單，這支唇釉是去年他買來當生日禮物送她的。

他甚至還記得嘗起來是淡淡的水蜜桃味。

而在王欣怡身后半步，還跟著一個其貌不揚的男生。

個子不高，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壓在鼻梁上，膚色發(fā)黃，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青春痘。

正是丁偉強。

他背上背著一個廉價的男式雙肩包，手里卻拎著一個黑色Coach女士手袋——款式亮眼、皮質(zhì)高級，怎么看都不像是屬于他的東西。

顧知新瞬間就認出來了——那是王欣怡的包。

原因也很簡單。

這個包，他以前也拎過。

是王欣怡在濱海市奧萊百貨清倉促銷時買的。

看見顧知新的身影，王欣怡臉上閃過一絲意外，顯然沒想到他會坐在這里。

她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主動打個招呼。

然而，旁邊的丁偉強行動比她更快。

他上前一步，看著顧知新：“這位同學，麻煩讓一下，我們馬上要開始小組討論了。”

顧知新唇角微微上揚，眼底卻不見絲毫笑意。

他大致已經(jīng)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敢情是自己的前女友，擠掉了自己在競賽小組里的位置！

這位王同學，手段還真不簡單，先是把自己一腳踹開，轉(zhuǎn)頭又把參加過ACM校隊的大四學長收服成了忠實跟班。

此時此刻，丁偉強正透過那副厚重的鏡片死死盯著他，眼神活像護食的鬣狗，仿佛他是什么需要嚴防死守的情敵。

顧知新雖然總喜歡把“抱大腿”、“躺贏”、“我是廢物”之類的話掛在嘴邊。

可二十歲的年紀，誰骨子里沒藏著幾分該死的自尊？

要是真讓他從頭到尾只負責做個PPT、帶帶盒飯，

被學長們在背后議論成“那個混子”、“咱仨的隊伍里栓條狗都能拿獎”。

他心里，終歸還是有些小小的不愉快的。

因此，在今天的小組討論之前，他不僅專門在“心動時刻”兌換了編程技能，而且還提前查閱了大量資料，生怕別人頭腦風暴時，自己只能像條缺氧的金魚似的干瞪眼。

現(xiàn)在看來，小丑竟是我自己！

“等等，我是早早就加入隊伍的，你們要換人，至少應該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吧……”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鄭云帆又往嘴里塞了塊豆腐，漫不經(jīng)心地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啊，學弟，我們又重新探討了一下，還是覺得王學妹更適合我們團隊。她在商業(yè)策劃方面確實有兩把刷子，能給我們的項目帶來很大的幫助。

“你知道——我們都是沖著拿獎來的。”

顧知新朝王欣怡那邊瞥了一眼。

她沖他聳了聳肩，眼神清澈，隱隱約約透出一絲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