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君，我是大阪警察本部調查二課宮本成男警部，因關系到明夫君死亡的真相，所以，請麻煩您說一下當時的情況。”

一名面容冷峻、眼神如鷹隼的便衣，仔細打量著林佑過于平靜的臉，目光灼灼說道。

林佑并沒有偽裝悲傷，神色極度平靜：

“下午，父親大人致電給我。他說深感自己辜負了自己的職責和諸多信任，在工作上犯下無法挽回的過錯，決定以八岐之槍的古老儀式謝罪。我驅車趕來……還是遲了一步。”

有名青年警官被激怒：“八嘎！背后八槍，自殺絕不可能如此違背常理，這種彈道軌跡，你當我們是白癡？！！”

“你這家伙是韓國棒子嗎？難道不正是因為它如此違背常理，才更證明父親大人不可動搖的武士道精神？”

林佑眼神透著憤怒，三島由紀夫才砍三刀都能吹半個世紀，為什么輪到養父如此純粹的自殺，竟然還有人質疑儀式？

“混蛋！你罵誰是韓國棒子？！”

“極致的自責唯有極致的痛苦才能平息內心的愧疚，每個昭和男兒都該懂這樣的武士道精神，父親大人以莫大的勇氣承受八岐大蛇撕咬之痛，你連這都敢質疑，還敢說自己不是韓國棒子那樣的軟腳蝦？”

林佑一身正氣，居高臨下的眼神蔑視傲然。

在場所有人都被一拳打懵。

隨后有人面面相覷。

這么驕傲的氣質，莫非……真是謝罪儀式？

將眾人反應盡收眼底，林佑非常滿意。

他媽的，差點連自己都騙住了。

不過儀式感這方面，果然還是小日子遙遙領先，也不枉養父用古老的儀式謝罪。

年輕巡察臉紅到幾乎滴血，韓國棒子這種羞辱對于日本人是無法忍受的侮辱，他想反駁，卻被宮本按住：

“那請佑君演示一下，怎么朝自己背后開八槍完成儀式。”

“抱歉，我只知道養父要用這個儀式謝罪，并不知道怎么完成！”林佑態度好了很多，八岐之槍的儀式名還需要警察局登記在冊，載入歷史呢。

宮本警部眼神如刀鋒冷厲，語氣咄咄逼人：“佑君，鑒于您是第一發現人，我們需要您隨我們回本部協助進行詳細的筆錄和必要的鑒識程序。這是為了盡快查明令尊死亡的真相。”

“當然沒問題，警部閣下的執著令人敬佩，我仿佛看到了大哥的影子，他在東京櫻田門工作，和閣下都是最正直的警察！”

林佑九十度鞠躬，隨后抬起頭淡淡說道：

“不過，在這之前，請允許我為父親大人穿好衣服，他是體面人，我不希望他這么不體面的出去。”

“……”

孝道！

體面！

東京警視廳的警部大哥！

日式三連擊的重拳奧義，宮本根本擋不住。

武士之魂——忠義、孝行、知恥之心！

就算是內閣大臣在，也不敢反對。

誰敢阻攔，就是違背社會基本道德，沒有人性的畜生。

他只能抽著煙，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林佑的每一個動作。

可惜，宮本什么都沒發現，他看著林佑洗了手，一絲不茍將養父尸體上的血污擦干凈，換上干凈的內衣，襯衫，西裝。

細致，嚴肅，坦然，為保留親人最后體面的那種專注和投入，仿佛在制作最精致的工藝品。

足足兩個小時之后。

林明夫的尸體在熱水反復擦拭下，面部栩栩如生，一身整潔西裝，仿佛小睡。

宮本警部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那張俊朗到帥氣的臉，平靜，坦然，對逝者的尊重和細致，讓他自愧不如。

二十四歲的年輕人，別說自己這個年齡，就算他現在的閱歷，如果父親過世，也絕對不會這么正直，這么孝順的為遺體點綴。

這么一個大孝子，為什么明知父親被謀殺，又這么平靜？

父慈子孝的場面。

周圍靜得嚇人。

每個人，都感覺自己做不到這種正直和孝順。

“大人，你覺得這家伙是兇手嗎？”剛才質疑林佑的巡查小聲嘀咕道。

宮本淡淡說道：“應該不是！”

“你也這么認為？我感覺他應該是個很正直的人！即使親生兒子也很少有人為父親的體面仔細處理，但總感覺好像……哪里不對勁！”巡查小澤帶著敬佩還有一絲摸不著頭腦說道。

宮本吐了一口入肺的香煙：“正到發邪這樣，對嗎？”

“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

“人可能不是他殺的，但他一定知道真相，不過這種家伙的心理素質很恐怖，想撬開他的嘴巴，看來我們需要連續加班了！”

“都怪小鹿那張臭嘴，說什么最近沒有案子可以提前下班，果然還是犯了本部的忌諱！”

“……”

林佑無視周圍一道道怪異的敬佩，尊重目光，對自己的精湛手藝非常滿意。

他知道眼前這些笨蛋，把自己的專注當成了大孝子，但日本的規則就是這樣，體面在普通人眼里只是面子，實則是一種規則。

養父被謀殺，林家為淪為豺狼環繞的獵物。

養父以‘八岐之槍’謝罪，則給了很多人體面，這叫忠義無雙！

“多謝宮本桑給我這么多時間，非常感謝！現在可以出發了。”

林佑九十度鞠躬，禮儀無可挑剔。

宮本警部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的香煙已經燃盡。

他深深看了一眼這個極度正直的青年，莫名想到一句話——極度正直的家伙要么是圣人，要么是異端！

“走吧！”

警燈閃爍，笛聲嗚哇。

浩浩蕩蕩的車隊駛出山區，很快來到都會區。

夜幕下，商鋪琳瑯滿目，霓虹繽紛閃爍。

一路可見壽司店、蛋糕店的金箔，進入食客們的口中；到處都是國際奢侈品品牌，服裝、珠寶，鉆石、瑪瑙和黃金，倒映著紙醉金迷。

車水馬龍中，居酒屋、燒烤店，KTV，夜總會附近的出租車站臺，路人們揮動著一張張帶有福澤諭吉老頭的萬円紙片。

車子很快來到浪速區大阪本部。

硝煙測試沒有任何反應，林佑的指甲中也沒有任何痕跡。

宮本并不意外，刁鉆問道：“佑君，你說明夫桑以八岐之槍如此莊嚴的儀式自殺，那一定有遺書留下吧！”

“向八岐大蛇獻祭的古老儀式又怎么會留下遺書，那是褻瀆神明！”

林佑不緊不慢說著，腦補到眼神露出看傻子的目光。

一番常規詢問，他回答的無懈可擊。

宮本喝了一口水，暗暗注意林佑的反應，突然他轉移話題冷冷說道：

“佑君，請你陳述一下，從下午兩點到兇案現場之前，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有什么人能夠證明。”

“非常抱歉，我只能告訴你，父親大人以八岐之槍的儀式謝罪！在我的律師到達之前，不會再回答其他問題。”

林佑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勞力士說道。

宮本立刻發現了這個細節：“從兇案現場到這里，你一共看了三次手表，既然你很趕時間，為什么不澄清自己，早點結束對大家都好。”

“不是我趕時間，而是你今天對我的詢問時間到了！”林佑耳朵微動，一臉歉意。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明夫君背后中八槍身亡，這是典型的謀殺！”宮本冷笑一聲：“你在明夫君被害的這段時間內，無人能證明你的行蹤，并第一個出現在案發現場。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你涉嫌謀殺，可以按照條例對你無限期勾留詢問。”

“宮本桑，你和我大哥一樣都是最正直的警察，我很喜歡你。所以，讓我告訴你即將發生什么，你好有所準備。”

“你說！”

“很快，會有人過來敲門，過道里，站著一個警銜高到讓你無法拒絕的大人物，他會告訴你，如果沒有我殺人的證據，必須馬上釋放我。”

林佑憐憫，帶著同情：“你會反對，說八岐之槍的儀式一定隱藏著真相，但我會被釋放，而我被釋放的原因，就是你認為我應該被勾留的原因。”

砰砰砰！

門外傳來敲門聲。

審訊室內瞬間死一樣寂靜。

宮本警部心里騰起不妙感，起身走到外面。

一個身著警服的男人，站在過道盡頭，警視監的銀色櫻花閃閃發光。

五分鐘后。

宮本面無表情，拳頭緊攥，最后深深吸了口氣。

他回到審訊室，拿著現場搜集到的煙頭問道：“佑君平時抽煙嗎？”

“當然，最喜歡天藍帶七星。”林佑淡淡說道，似乎沒意識到對方在套路自己，只是站起來，整理著自己有點凌亂的西裝。

宮本直接將煙頭擺出：“這種嗎？”

“沒錯。”

“你大哥在東京警視廳工作？”

“是的，他總說責任重大。”

宮本眼神如刀：“那你應該聽過一句話，凡是接觸，必留痕跡。”

林佑淡淡說道：“當然聽過，我還聽過，當你排除所有不可能的情況后，剩下的，不管多么難以置信，都必定是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