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莫斯科還籠罩在深秋的薄霧和寒意中。
陳建華就帶著一行人開著車過來了。
他頂著一對興奮得發紅的眼圈,指揮著幾個校園團隊的骨干,將整整十大袋鼓鼓囊囊的牛仔褲和羊皮大衣奮力扛上一輛租來的廂式貨車。
賺錢的急切心情,如同這莫斯科清晨的寒氣,驅散了所有的倦怠。
“小心點!別刮破了!”
陳建華一邊叮囑,一邊親自檢查著袋口的捆扎,“這都是咱們‘真維斯’打響頭炮的本錢!”
秦遠和斌子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咂咂嘴。
“遠哥,你當初是怎么看中建華的?”
“這小子勁頭真足。”
“這才六點多,他們就來了,晚上睡了幾個小時?。俊?
斌子難得的說了這么多話。
秦遠看著這一切,淡定道:“人的眼睛是會說話的,當初在火車上,我看到建華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絕對不是甘于平凡的人?!?
“你見過醫學生,在火車上啃著國際貿易大部頭嗎?”
斌子點點頭,陳建華確實很不一樣。
很快,貨車載滿了,陳建華也過來和他們打了招呼,便駛離了旅館。
在他高效的調度下,早已在各大高校附近集結待命的留學生銷售小分隊,如同被激活的神經網絡,迅速接收到了屬于他們的“彈藥”。
莫斯柯的大學校園,此刻也正從一夜的沉寂中蘇醒。
來自十五個加盟國的學生們,帶著各自地域的烙印和家庭的背景,匯聚于此。
正如李向前所洞察的,這里同樣是一個微縮的社會階層圖景。
有那些需要精打細算、甚至需要兼職才能維持學業的普通家庭孩子,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外套,啃著黑面包。
但也有一群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們穿著考究的羊毛大衣,皮鞋锃亮,手腕上戴著進口手表,出入校門有私家車接送。
他們是蘇聯特權階層的子女,父母在體制內外占據著油水豐厚的位置。
盡管國家經濟風雨飄搖,盧布持續貶值,物價飛漲,但這群“二代”們每月從家里得到的零花錢,動輒就是數百甚至上千盧布!
這對普通工人家庭來說,幾乎是難以想象的數字。
這些人,是倒爺們最精準的目標客戶,也是陳建華團隊校園網絡的主要滲透對象。
對父輩權力與財富的耳濡目染,讓他們比普通學生更早、更深刻地體會到了國家機器內的巨大不平等和權力變現的魅力。
他們追逐一切能彰顯自身地位和優越感的時髦物品,特別是那些帶著“西方”、“資本主義”神秘光環的玩意兒。
“蘋果牌牛仔褲,最后一批了。”
“正宗的美國風格!”
“純羊毛大衣,出口歐洲的正品,絕對保真!”
當這些中國留學生的口號響起,對他們而言,無異于撒餌的召喚。
“給我來一條!就要上次那種藍色的!”
“這件大衣多少盧布?……行,給我包起來!”
生意火爆得超乎想象。
學生們圍攏、挑選、議價、掏錢……
動作干脆利落,甚至帶著一種爭搶的意味。
短短時間,編織袋就迅速癟了下去,那些花花綠綠、此刻無比誘人的盧布則成沓地堆在了學生“倒爺”們臨時充當賬本的筆記本上。
陳建華穿梭于幾個點之間督戰,臉上早已樂開了花。
趁著這股狂熱,他牢牢抓住機會,向幾個明顯是“二代”小頭目的買家再次強調:
“同學,你們都知道李維斯吧?”
“我們搞到一批貨,港島歐洲那邊來的,品質絕對是向頂尖看齊,款式更新潮,保證是你們這邊頭一份!”
“放心,有貨第一時間通知哥幾個!”
聽聞“港島”、“新潮”,特別是被當作值得提前預約的“獨家”貨源對待,這些“二代”們臉上露出受用的笑容。
他們更習慣于做圈子里的“時尚領袖”,而非追逐別人玩剩的。
“沒問題!只要貨夠正,夠新,哥們兒幫你清清倉!”
一個頭發梳得锃亮的學生拍著胸脯承諾。
對他們這些囊中并不羞澀的人來說,消費本身就帶著玩樂和社交屬性。
秦遠這邊自然也沒閑著。
他沒有急著去拜訪娜塔莎的父親。
工作日登門顯得過于刻意和急迫,留幾天余暇,讓對方有個心理緩沖期更穩妥。
一大早,他便帶著斌子、剛子和麻桿兒,以及武衛國再次踏入了喧囂依舊、但空氣中似乎總彌漫著更緊張氣息的契卡市場。
“秦!親愛的朋友!你真的回來了!”
“上帝保佑!我們每天都盼著你回來呢!”
伊萬大叔的大嗓門老遠就響了起來,他和瓦西里看見秦遠的身影,激動地如同見到親兄弟般沖了過來,臉上笑容熱情。
兩人一個是倉庫管理員,一個是契卡市場的攤販負責人。
都是需要打好關系的對象。
“伊萬大叔,瓦西里!”秦遠笑著和兩位老朋友緊緊擁抱了一下,感受著俄國人的熱情,“我的攤位多謝你們的照料了。”
“哈哈哈!當然!說好的位置就是你的!”伊萬用力拍著秦遠的背,“秦,這次又帶回來了什么好東西?快讓我們開開眼!”
秦遠示意剛子和麻桿兒將幾個稍小的袋子拖過來:“還是那些東西,牛仔褲和羊皮大衣,不過這次的量可是之前的十倍不止,能在莫斯科多待一段時間了。”
瓦西里淳樸的笑了笑:“好啊,這些東西銷路好。”
“你不知道,你們離開的這段時間,已經有好幾撥人都在問我和伊萬,你們什么時候回來了。”
“辛苦兩位老朋友了,我這趟還給你們帶了點特殊禮物?!?
秦遠接著從隨身挎著的包里變戲法似的掏出兩個印著俄文的玻璃瓶,“喏,給你們的!”
玻璃瓶造型樸素,棕色的液體在瓶內微微晃動。
伊萬和瓦西里眼睛一亮,以為是伏特加之類的烈酒,迫不及待地擰開瓶蓋。
“咦?”
一股有些奇特的、發酵的麥香混合著淡淡啤酒花香和一絲極其輕微甜酒氣的味道散發出來。
不是熟悉的辛辣烈酒味。
瓦西里疑惑地看向秦遠:“秦……這是……飲料?”
秦遠笑著點頭:“你們先嘗嘗!”
伊萬原本滿是期待的目光頓時黯了一下,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對于習慣了濃烈滋味的俄國大漢來說,飲料確實有點……不夠勁兒。
不過出于對朋友的尊重和對秦遠帶來的“大生意”的感激,兩人還是分別灌了一大口。
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
瞬間!
伊萬和瓦西里的眼睛同時瞪圓了!
酸!
甜!
還有一絲極其細微、幾不可查卻極其提神的清爽酒氣!
麥芽和黑面包特有的焦香與發酵的酸甜完美融合,冰涼的口感在這冬日竟也帶來一種奇特的爽利!
“嚯——!”伊萬發出一聲短促而驚奇的感嘆,立刻仰頭又灌了一大口,砸吧著嘴細細品味,“格瓦斯?但又不是那種水貨格瓦斯!”
“這味道……這味道……”他努力搜尋著記憶深處的味道,“像……像我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老太太用黑面包渣渣加糖自己釀的那種!”
“但……又不一樣!更爽口!更帶勁!絕沒有這個好喝!這感覺太奇妙了!”
瓦西里也連喝了幾大口,感受著那獨特的酸甜感和幾乎難以察覺的輕微刺舌感帶來的清爽,興奮地叫道:“對對對!秦!你這格瓦斯哪來的?市面上那些寡淡的罐裝水貨根本沒法比!”
秦遠看著兩人反應,心中一定,笑道:“你們覺得,這東西在莫斯科,有沒有人喜歡?”
“喜歡?!”伊萬大叔猛地拔高音量,胡子都激動得翹了起來,“我敢用我珍藏了十年的白樺茸起誓!這種格瓦斯要是推出來,整個莫斯科都得為它瘋狂!”
“夏天消暑解渴!冬天醒神開胃!老少咸宜!”
“關鍵是這個味道,太他媽地道又新鮮了!那些喜歡喝酒又怕被老婆罵的人,這玩意兒簡直就是圣水!”
多年的市場經驗讓他瞬間判斷出了潛力。
瓦西里也用力點頭,篤定道:“絕對的,秦,這絕對是筆大生意!你不會掌握了這種格瓦斯的生產技術吧?”
他想到了上一次秦遠問他有關于格瓦斯的話題。
心中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