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哐當哐當地駛進燕京站,煙塵混合著深秋的涼意撲面而來。
秦遠裹緊了身上的夾克,剛走出出站口,就看到剛子在門口等著了。
除此之外,他身邊,還多了一輛老舊吉普車。
看見秦遠,他幾步便沖了過來,激動道:
“遠哥!成了!我們成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留意的瞥了眼四周,見沒多少人注意,才又放心了下來。
“賣出多少張了?”秦遠當然知道剛子為什么激動,直接問道。
“七百四十六張!”剛子幾乎是吼出來的,隨即又猛地壓低,湊到秦遠耳邊低聲道:“整整七百四十六張啊,遠哥!”
“那幫孫子,擠破了頭,差點把咱們在酒店的包房給掀了!”
這是秦遠囑咐的,買賣邀請函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接觸。
統統都在燕京大飯店。
一個是逼格高制造威懾,另一個是排除掉一些危險。
為此,秦遠還花錢,包了這個頂級套房一個月的時間。
“錢呢?”秦遠問道。
剛子將秦遠拉到吉普車旁,直接拉開吉普車后座的門,聲音壓低道:“遠哥,你看!”
車廂后座上,橫七豎八地放著幾個其貌不揚、鼓脹得幾乎要裂開的厚實蛇皮袋。
袋口沒扎緊的地方,透出嶄新的、邊緣甚至有些割手的鈔票。
十元、五十元的“藍精靈”和“大團結”海嘯般填滿了狹窄的空間,濃郁到化不開的油墨氣味和新紙幣獨有的紙漿味幾乎將車內渾濁的空氣完全置換掉。
陽光艱難地透過臟污的車窗玻璃射入,光柱里,浮動著無數細小的紙塵,如同被驚擾的金粉。
麻桿兒從前座擠了過來,臉色同樣激動得發(fā)白:“遠哥,數…數錢那會兒,手指頭都麻了!”
“賬本在這里,斌哥和老張叔還在那兒對最后一批人收尾!”
他遞過來一個硬殼的賬簿。
秦遠沒接賬簿,只是探身,伸手隨意地撥開一個蛇皮袋的口子。
里面的“大團結”捆得整整齊齊,宛如一塊塊粗糙卻沉甸甸的金磚,藍色的票面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誘惑的光澤。
這些,就是1342800元現金。
1990年,足以壓垮任何普通人神經的重量。
“干得不錯。”他抽回手,聲音沒有什么波瀾,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制造了那么大的聲勢,要是沒賣出這么多反而會讓他意外。
他拍了拍吉普車,問道:“這車哪來的?”
“買的,二手車,不貴也就十三萬。”剛子興奮道:“老張叔說現在我們生意做大了,得有輛車充門面,而且運貨也方便。”
秦遠點點頭:“老張叔比我考慮的要遠,該花的錢一分不能省。”
“這車買的好。”
秦遠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走,去燕京大飯店。”
剛子咧嘴一笑:“好勒!”
他在廠子上班的時候,就喜歡偷開貨車,現在有了自己的車,那是一個興奮。
方向盤一轉,三人便朝著燕京大飯店的方向駛去。
此刻,燕京大飯店毫無疑問成為了【遠東貿易公司】的臨時大本營。
就連前臺的服務小姐,都發(fā)覺今天進出的客人比往日多了一倍。
看到秦遠和剛子他們幾人出現的時候,她們的目光幾乎是下意識地投了過來。
其中一個瓜子臉,看見秦遠的瞬間,眼神倏地怔住了。
這張臉,她記得!
不就是之前那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夾克,帶著點痞氣。
還一次次湊到前臺旁敲側擊問“港島來的方明海先生住哪個房間”、被她們暗暗歸為“胡同串子想攀高枝”的年輕人嗎?
才過去多久?
一個月?兩個月?
眼前的人還是那張臉,但整個人好像都變了一樣。
原本帶著點混不吝的隨意被一種沉靜的冷硬取代。
眉宇如鋒,腳步平穩(wěn)。
就連那件半舊的夾克此刻都不顯寒酸,反而在輝煌燈火下映出一種深藏不露的質感與神秘。
他身后跟著的剛子和麻桿兒,一個健碩一個精瘦,此刻也收斂了平日的跳脫,一人拎著兩個大袋子。
前臺小姐們短暫的眼神交匯,驚訝、不解,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悄然滋生。
這是同一個人?
“秦先生!您來了!”
聲音打破微妙的沉寂,大堂經理幾乎是小跑著從前臺內側快步迎出,臉上堆滿謙恭得近乎夸張的笑容。
他目光掃過秦遠的手上那略顯刺眼的雪白繃帶時,飛快地掠過一絲訝異,隨即笑容更甚,微欠著身做出引領的姿態(tài)。
這姿態(tài)落在幾位前臺小姐眼中,又是一陣悄然互視,心底的震撼加深了幾分。
能讓見過世面的大堂經理如此巴結,這人,如今已是何等人物?
“嗯。”秦遠只是淡淡頷首,對周圍各異的目光視若無睹,跟著經理徑直走向電梯。
......
頂層的專屬包房推開門,喧囂的余溫和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
斌子癱坐在寬大的皮質沙發(fā)上,滿臉疲憊,眼白布滿紅血絲,但精神極度亢奮。
老張頭坐在他對面,慢悠悠地抽著旱煙袋,目光卻是在一張名單上一直掃視著。
看見秦遠三人進來,斌子一骨碌爬起來,“遠哥,你回來了。”
他把一疊錢遞了過去:“剛剛又賣出去二十張,三萬六,這生意比搶錢還快啊!”
由不得他不感嘆,一千八一張的邀請函,竟然沒人覺得貴。
而且前來者絡繹不絕。
錢一堆堆出現在他的眼前,如何能不讓他震驚。
老張頭此刻也站了起來,目光卻是立刻鎖定在了秦遠手上的繃帶上,“遠子,你這手是怎么回事?在天津那邊出事了?”
經老張頭這么一說,斌子和剛子,麻桿兒三人也注意到了秦遠手上的傷。
“臥槽他媽,”剛子火爆脾氣立刻涌了上來:“遠哥,是誰傷了你,剛剛我怎么就沒注意到......”
斌子沒有說話,一雙虎目卻是瞪大了起來,仿佛要擇人而噬。
麻桿兒也是怒氣上涌。
秦遠壓了壓手,讓他們先坐下來,隨口解釋了昨天火車上遇到的小偷。
“都是小事。”秦遠根本就沒在意手上的傷,似乎因為是游戲的關系。
他的手傷愈合速度快的驚人。
彎腰,雙手探入剛剛麻桿兒和剛子帶進來的幾個袋子。
一沓一沓地取錢。
二十沓。
他走到沙發(fā)旁,將這兩堆分量十足的“現金磚塊”直接扔在了真皮沙發(fā)上。
“斌子,剛子。”秦遠目光轉向兩人。
“天津那邊我已經談妥了,這里是二十萬現金,作為羊皮大衣的第一筆定金。”
“你們親自交給紅星廠的趙廣林廠長,看著他簽收條,然后,把他準備好的第一批貨,押運回來!”
秦遠囑咐道:“記住,錢在人在,貨在人在!路上眼睛都放亮點!”
“如果遇上車匪路霸,該下手段就下手段。”
他的聲音,盡顯狠戾。
二十萬現金!
押運!
斌子和剛子看著面前的現金,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巨大的責任感和被信任的激動讓他們挺直了腰板。
他們兩個用力點頭:“遠哥放心!保證完成任務!一根毛都少不了!”
秦遠點點頭,又從錢山里分出整整五十捆,五十萬!
這筆錢被他單獨裝進一個不起眼的帆布旅行袋里。
“張叔,剩下這些錢,您收好,是我們后續(xù)的本錢。”
“邀請函的買賣,控制節(jié)奏,價格咬死一千八,一天放多少量,您把控。”
“同時,明天您帶著麻桿兒去趟工商局,把‘真維斯’這個服裝品牌,幫我在燕京注冊下來。”
秦遠的指令清晰而迅速。
老張頭深吸一口氣,鄭重點頭:“明白!牌子的事交給我!”
秦遠點點頭,詢問道:“這七百多人里,找到多少愿意替我們背貨的人了?”
老張頭立刻放下煙袋,從懷里掏出一個翻舊的本子,小心翼翼翻開,指著上面密密麻麻的記錄。
“攏共五十三個人,篩了三遍底子,”老張頭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江湖人的謹慎。
“前頭四十個,都是些單蹦兒或者兩三人一伙兒的‘跑單幫’,沒什么根基,勝在人機靈,腿腳快,路子野,聽話,也可靠。”
他粗糙的指頭滑到本子后面兩頁:“這后頭十三個,就得小心著點了。”
“在燕京城或郊外,多多少少有點自己地盤和名號,手下也都有一小幫人跟著吃飯的。”
“胃口大,心思也未必純。”
他抬眼看了看秦遠,“暫時還用不上,但將來…或許是路子。”
秦遠拿過本子,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一個個用代號或綽號記錄的名字。
往后三倒四倒,就在這些人中了。
“差不多了。”
秦遠合上本子,看向老張頭:“老張叔,我讓你準備的匯款單呢?”
老張頭立刻從口袋里掏出一沓空白匯款單。
秦遠接過,走到桌子邊。
取出鋼筆,吸足墨水,手腕懸停在單子上空,沒有絲毫顫抖。
收款人:方明海。
賬號:**
金額:500000.00元(大寫:伍拾萬元整)
事由:商品預付款
落款簽名:秦遠。
字跡鋒利,力透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