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鳳儀破魘術(shù)
- 端莊做盾,擋不住后宮殺人的嘴
- 膨脹螺絲丁
- 4241字
- 2025-06-21 10:53:59
坤寧宮井水“顯靈”的血色漣漪被一盆白玉清水戳破,沉底的暗紅毒末鎖在徐嬤嬤的帕子里。
可那淬毒的“鬼話”并未消散,反而如附骨之疽,在深宮幽暗的回廊里悄然變異、瘋長。
“聽說了嗎?皇后娘娘…那銅鏡里…照出來的不是她自個兒的臉!”
當這細若蚊蚋、卻帶著刻骨驚惶的私語,被晨風裹挾著吹進坤寧宮緊閉的窗欞時,我正對鏡梳妝。
銅鏡冰冷,清晰地映出我毫無血色的臉。
柳明玥,你的刀,果然不止一把。
井水“血影”的風波,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看似被沈明薇一盆清水鎮(zhèn)下,沉底的毒末也鎖進了徐嬤嬤貼身保管的錦囊。然而,水面下的暗流卻從未停歇,反而在短暫的沉寂后,以更加陰毒刁鉆的方式,悄然漫延開來。
坤寧宮的日子,表面恢復了往昔的“寧靜”。晨昏定省,宮務(wù)批閱,沈明薇端坐鳳榻,儀態(tài)萬方,一絲不茍地履行著皇后的職責。蕭景琰依舊維持著表面的敬重,偶爾駕臨,言談間滴水不漏,仿佛那日井邊的詭異從未發(fā)生。可沈明薇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看似溫和的目光深處,藏著一柄淬了冰的尺,無時無刻不在丈量著她這座礙眼的山峰,何時崩塌才最合時宜。
無形的壓力,比那日井口的甜腥血氣更令人窒息。它彌漫在每一次覲見妃嬪時那些過分恭敬、又暗含窺探的眼神里;彌漫在宮人行走時愈發(fā)輕悄、如同躲避瘟疫的腳步聲中;更彌漫在每一次消息傳遞時,徐嬤嬤那愈發(fā)凝重、欲言又止的神色間。
“娘娘,”這日晨起梳妝時,徐嬤嬤一邊用溫熱的玉滾輪輕輕按壓著沈明薇緊繃的額角,一邊壓低了嗓音,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憂慮,“宮里的風…刮得更邪乎了。”
沈明薇閉著眼,感受著玉石的微涼透過皮膚試圖驅(qū)散那宿夜難眠的疲憊。“風向如何?”她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問今日的天氣。
“井邊的事,明面上沒人敢再提。”徐嬤嬤的手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可暗地里…都在傳,說…說那血水是怨氣太盛,鎮(zhèn)不住了…又說…說那怨靈…纏上…纏上您了!”
最后幾個字,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懼。沈明薇搭在膝上的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尖冰涼。纏上她?好一招釜底抽薪!從動搖坤寧宮的不祥,直接升級到皇后本人被“邪祟”纏身!這謠言一旦坐實,無需任何實質(zhì)罪證,一句“鳳體有恙,恐危社稷”,就足以將她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蕭景琰甚至能借此“名正言順”地請高僧入宮“驅(qū)邪”,或者直接讓她“靜養(yǎng)”,徹底架空!
“還有呢?”沈明薇睜開眼,銅鏡里映出她清冷如霜的眸子,里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徐嬤嬤嘴唇囁嚅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最終還是硬著頭皮道:“昨兒夜里…永壽宮那邊守夜的幾個小宮女,私下里…私下里都在咬耳朵,說得有鼻子有眼…說…說娘娘您…您晨起對鏡梳妝時…那銅鏡里…映出來的…不是您自個兒的臉!”
梳頭的宮女手猛地一抖,象牙梳齒刮過沈明薇一縷烏發(fā),扯得頭皮微微一痛。
殿內(nèi)死寂。連更漏滴答的聲音都仿佛被凍結(jié)了。
銅鏡!映不出皇后的臉?!
這已不是簡單的“不祥”,而是直指皇后本身“非人”或“被邪祟侵占”的誅心之論!比那血井的謠言,更惡毒百倍!它精準地擊中了深宮之中,人對未知鬼怪最原始的恐懼,更徹底否定了沈明薇作為皇后的正統(tǒng)性!
“什么樣的臉?”沈明薇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是鏡中那雙眼睛,寒光凜冽,銳利得能穿透人心。
“說…說是一張慘白慘白的…沒有五官的…鬼臉!”徐嬤嬤的聲音帶著顫,“還有…還有說是一張七竅流血…穿著前朝宮裝的女人的臉…越傳越邪乎!說得親眼見過似的!”她越說越氣,胸膛起伏,“這起子爛了舌根的下作東西!分明是有人存心構(gòu)陷娘娘!老奴這就去永壽宮…”
“嬤嬤。”沈明薇淡淡開口,止住了徐嬤嬤的激憤。她抬手,撫平被梳子帶亂的那縷發(fā)絲,動作從容優(yōu)雅。“永壽宮?柳賢妃的居所?”她的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急什么。鬼話既已出口,總要讓它飛一會兒,才知道是誰在背后鼓風。”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銅鏡。鏡面打磨得光可鑒人,清晰地映照著她年輕而蒼白的臉,每一根眉毛都纖毫畢現(xiàn)。不是她的臉?呵…柳明玥,你就這點能耐?用這種下三濫的鬼蜮伎倆來亂我的心神?
一絲冰冷的譏誚在心底蔓延。她沈明薇,從來不信鬼神,只信人心。這面銅鏡,是死物,映照不出活人的心魔,卻能照出布局者的影子!既然有人想借銅鏡生事,那她就讓這面鏡子,反過來照出那鬼祟之人的真容!
“今日是十五,按例要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各宮妃嬪都會齊聚。”沈明薇站起身,厚重的鳳袍逶迤在地,如無聲的宣言,“替本宮更衣。這‘鬼臉’,本宮倒要看看,今日有誰敢當面提上一句。”
“是。”徐嬤嬤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腔怒火,眼中重新燃起沉穩(wěn)的光芒。她迅速指揮宮女為沈明薇換上更為莊重的朝服,佩戴鳳冠。
坤寧宮的大門緩緩開啟,深秋上午清冷的日光涌了進來,卻驅(qū)不散沈明薇眼底凝結(jié)的冰霜。她抬步,儀態(tài)萬方地走了出去,每一步都踏得沉穩(wěn)篤定,仿佛腳下不是流言蜚語的泥沼,而是通向祭壇的階梯。
慈寧宮暖閣里,熏著上好的百合香,暖意融融,與窗外的蕭瑟秋意恍如隔世。太后捻著佛珠,端坐上首,慈眉善目,言語間皆是關(guān)懷。蕭景琰并未在場,只有幾位位份較高的妃嬪按次序坐著,氣氛看似和樂融融。
沈明薇端坐左側(cè)首位,面帶溫婉得體的微笑,一一回應著太后的問話,儀態(tài)無可挑剔。她的目光,同最精密的羅盤,看似隨意地掃過下首眾人。
柳明玥坐在她斜對面稍下的位置,穿著一身嬌嫩的煙霞色宮裝,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眼含春。她正微微側(cè)著頭,與身旁的德妃低聲說著什么,聲音輕柔,姿態(tài)溫順,不時掩口輕笑,一派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模樣。她腕間一串羊脂玉鐲隨著她輕巧的動作微微晃動,折射出溫潤的光澤。
若非沈明薇親眼在井邊捕捉到那抹鵝黃衣角,若非徐嬤嬤搜出的“血水草”毒末此刻正貼身藏著,幾乎也要被她這副人畜無害的假象迷惑。
沈明薇端起手邊的雨過天青釉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裊裊茶煙升起,模糊了她的視線,卻讓她的聽覺更加敏銳。
柳明玥與德妃的低語,像絲線般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過來。
“…姐姐說的是呢,這天氣轉(zhuǎn)涼,可得仔細添衣…不過呀,”柳明玥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憂慮和遲疑,“妹妹這幾日心里總是不安穩(wěn),夜里總做噩夢…”
“哦?妹妹夢到什么了?”德妃的聲音帶著好奇。
“唉,說來也怪,”柳明玥輕輕嘆息,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卻足以讓暖閣里豎起耳朵的人聽清,“總是夢見一些…不太干凈的東西…飄來飄去的白影子…還有…還有銅鏡…鏡子里的臉…模糊不清的,嚇死人了…”她似乎心有余悸地撫了撫胸口,指尖微微發(fā)顫。
“銅鏡?”德妃的聲音里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是啊,”柳明玥抬起一雙水盈盈、帶著無辜恐懼的大眼睛,狀似無意地飛快瞟了一眼上首端坐的沈明薇,又迅速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好像一只受驚的蝶翼般顫抖著,“姐姐你說…這深宮大內(nèi)的…是不是…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纏上了…纏上了哪位貴人?不然怎會…連坤寧宮那邊都…”她恰到好處地住了口,留下無盡的遐想空間,仿佛后面的話太過驚悚,難以啟齒。
暖閣里的空氣瞬間凝滯了。
所有的低語都消失了。妃嬪們喝茶的動作頓住,拈點心的手僵在半空。一道道目光,或驚疑,或恐懼,或幸災樂禍,或純粹是看熱鬧的好奇,如無形的探針,或明或暗地刺向了端坐主位、面沉如水的皇后。
太后捻動佛珠的手指也微微一頓,抬起眼,目光在柳明玥和沈明薇之間轉(zhuǎn)了一圈,帶著一絲深沉的探究。
柳明玥!好一招借刀殺人!好一副爐火純青的白蓮做派!她看似擔憂害怕,句句未提皇后,卻句句指向坤寧宮,句句都在坐實那“銅鏡鬼臉”的謠言!更陰險的是,她將“鬼祟纏身”的暗示拋給了“哪位貴人”,既可避免直接攻訐皇后的罪名,又能讓這惡毒的猜疑像瘟疫般在所有人心底蔓延開來!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沈明薇胸腔里翻涌,幾乎要沖破那層端莊的皮囊。但她臉上溫婉的笑容紋絲未變,只是端著茶盞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微微泛白。她甚至沒有抬眼看柳明玥,仿佛對方只是在談?wù)撘患o關(guān)緊要的趣聞。
“柳妹妹。”沈明薇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打破了暖閣里令人窒息的寂靜。她放下茶盞,瓷器與檀木小幾碰撞,發(fā)出清脆的一聲輕響,敲在每個人緊繃的心弦上。
柳明玥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點名驚了一下,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抬起那雙蓄滿“驚惶”水霧的眼睛看向沈明薇,怯生生地應道:“娘娘…?”
沈明薇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柳明玥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跟深秋古井的水面一樣,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讓柳明玥下意識地想避開。
“妹妹方才說夢魘纏身,夢見了銅鏡鬼影?”沈明薇的語氣平和,聽不出絲毫怒意,仿佛只是關(guān)切地詢問,“本宮聽著,倒像是心神不寧所致。”
她微微傾身,目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審視落在柳明玥略顯蒼白的臉上(多半是脂粉的功勞)。“妹妹入宮時日尚短,許是還未習慣這宮里的清規(guī)戒律,加之秋日燥氣上浮,心火旺盛,便容易生出些虛妄的幻象。”她頓了頓,聲音溫煦,卻字字如針,“本宮倒是聽說,賢妃妹妹素來愛用些濃郁的蘇合香安神?此香雖好,但性烈,用多了,難免擾人心智,生出些…光怪陸離的念頭來。”
“蘇合香”三個字,被她咬得清晰無比。
柳明玥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那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幾乎要維持不住,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會知道?!
“娘娘…娘娘說笑了…”柳明玥強自鎮(zhèn)定,聲音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臣妾…臣妾只是偶爾用些尋常的安神香…”
“哦?”沈明薇唇角那抹溫和的笑意加深了些許,目光卻更冷了,“那便是本宮記錯了。不過,妹妹既是心神不寧,夢魘不斷,依本宮看,還是該請?zhí)t(yī)好好調(diào)理才是。這宮闈之內(nèi),鳳體安康乃是社稷之福,豈容邪祟之說惑亂人心?”
她的目光掃過暖閣內(nèi)噤若寒蟬的眾妃嬪,最后落回太后身上,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太后娘娘圣明。我大盛朝承天景命,紫氣東來,后宮更是祥瑞匯聚之地,自有祖宗神靈庇佑。些許魑魅魍魎的流言,不過是小人作祟,裝神弄鬼,意圖動搖宮闈,禍亂朝綱!此等行徑,其心可誅!”
最后四個字,金玉墜地,鏗鏘有力,震得暖閣內(nèi)眾人心頭俱是一凜。
太后的目光在沈明薇沉靜如水的臉上停留片刻,又瞥了一眼下方臉色煞白、搖搖欲墜的柳明玥,捻動佛珠的手指重新恢復了平穩(wěn),緩緩點了點頭:“皇后所言甚是。哀家也覺著,這深宮大內(nèi),朗朗乾坤,哪來那么多邪祟?定是有人不安分,以訛傳訛,鬧得人心惶惶。”她看向柳明玥,語氣淡了幾分,帶著一絲敲打的意味,“賢妃,你身子既然不爽利,就早些回宮歇著吧。傳哀家的話,讓太醫(yī)院院正去給你瞧瞧。”
“臣…臣妾謝太后娘娘恩典…”柳明玥幾乎是咬著牙,強撐著起身行禮告退。臨走時,她投向沈明薇的那一瞥,充滿了怨毒和不甘,如淬了毒的針,瞬間刺破了那層柔弱的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