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們真的能進去嗎？”

杜援略有緊張之色，拽了拽張賓的衣袖。

太學之中，不少人為荀綽的君子之風折服，都想去赴這場宴會，但名額只有兩個，其一定然要給敢于站出來的杜援，剩下的一個經過太學生們的討論與推舉，決定讓張賓去。

一來是因為張賓才華出眾，在太學中名列前茅，博覽群書、言辭敏捷，令眾多同席甘拜下風，到時候定然能在宴中侃侃而談，讓那些高門看到太學生的實力；二來就是張賓的家世在一種同席中還算不錯，若張賓之父還活著，他是能去國子學讀書的，如今雖淪落至此，但至少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去赴宴也不會露怯、墮了太學的膽氣。

張賓淡定自若道：“行遠兄，既來之，則安之，不必害怕。”

他想得很開，反正來的來了，進去就是純賺，進不去他就抱著荀綽不撒手，說不定能捆綁上荀氏的得個真性情的名聲。

站在兩人身前的荀綽并不知曉身后人危險的想法，他滿腦子都是謝裒的囑托。

“彥舒兄，你那日匆匆忙忙、形跡可疑，很有可能被王澄查出來你就是那個偷襲他的人。”

“啊！二郎，我、我、都怪我一時情不自禁，太不謹慎了，我當為之奈何啊？”

“我有一計，只是不知彥舒兄愿不愿意聽了。”

“還請二郎明言，以你我之誼，無論何計，但說無妨！”

“好，既然如此，我便當一回張良！你當初行事不謹、已成定局，如今再想掃尾已是難上加難，不如干脆換一種思路！”

“二郎的意思是？”

“人們相信惡霸污蔑君子，還說相信君子欺負了惡霸？”

“可是二郎，我并非全然的良善君子啊。”

“那么從今日開始，你便可以是了。”

“二郎何意？”

“且聽我細細說來······”

······

“荀郎君，勞您久等，還請上船！”

仆役們恭敬地俯身請荀綽登船，后面跟著的杜援和張賓也沾光享受了一把高門子弟的待遇，一路走來，俱是和氣笑臉，目光所及，遍是花團錦簇。

張賓見此情景，心中黯然道，“當今天下，貴胄躡高位，我這般衰落之家，縱然才華橫溢，便是奔走半生、汲汲于營，也比不過這些生下來就有了一切的人。可惜，縱我有子房之才，但不遇高祖耳！”

這般想著，再看這湖光山色，張賓也覺得興味索然，本想進船艙一避，卻一眼瞥見遠處岸邊一緋衣孩童正在與伙伴拋竿釣魚，周圍是浩浩蕩蕩的一群仆婦，不由心中更加落寞。

他想，如今我家全部的奴仆，再加上全家人，也沒有那兩個小孩身邊的多啊。

對岸，謝廣收回魚竿，果然又是空空如也，除了新手保護期釣上來的那幾條小魚，空軍已成常態。

崔廓歉疚地和謝廣耳語道：“表弟，阿母總是害怕我出事，所以、所以不管我去哪、不管干什么，都要帶上一群人，我······”

他覺得表弟釣不上魚是周圍人太多的緣故。

謝廣騰出一種手拍拍崔廓，道：“表哥，你總是想太多，我帶你過來釣魚，本是一塊玩樂開心，釣不釣得上魚有什么要緊的，玩的開心才是最重要的，若總是瞻前顧后、憂心忡忡，無論做什么都不會快活啊！”

崔廓懵懵懂懂，問道：“釣魚的樂趣難道不是釣上魚嗎？”

謝廣笑了起來，道：“當然有人是為了釣上魚而開心，但我高興的是，我既有釣魚的閑暇，又有人愿意同我一塊釣魚，這樣的日子，如何不讓人開心呢？”

崔廓似懂非懂，道：“表弟既然喜歡和人一起釣魚，那我就一直和表弟釣魚玩。”

“這恐怕不成。”謝廣搖搖頭，道：“若只有幾人能享受到這種樂趣，那這就不是一件樂事，而是一件可怕的事了。”

崔廓問道：“那表弟什么時候才會再和我釣魚呢？”

謝廣撓撓頭，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明天，也許很久，也許永遠不。”

崔廓沒想明白，只當表弟釣膩了魚、想玩別的了，于是苦思冥想還有什么好玩的東西。

謝廣放下魚竿，看著裝魚的陶罐里游來游去的幾條小魚，心想得虧這兒沒有貍奴，否則你們這些貪食的小魚兒今日的命運就要改一改了。

他抬手將陶罐向著湖水傾倒，小魚順著流水往湖中一鉆，扭身擺尾，只是一眨眼便沒了蹤跡。

張賓目睹了緋衣孩童倒魚的全過程，不知為何心念一動，船方才靠岸，他便不顧阻攔，迫不及待地下船往那孩子的方向走。

謝廣輕輕揮手，讓攔住張賓的仆婦稍稍后退，張賓自知失禮，先是行了一禮以表歉意，接著隔著仆婦向謝廣問道：“小郎君為何要將辛苦釣上的魚倒回湖中呢？”

謝廣道：“我并不缺那幾尾小魚。”

張賓問：“但那幾尾魚也是小郎君花費時間氣力釣上來的。”

謝廣道：“我已經得到了魚上鉤來的那一瞬喜悅，這就足夠值得我的付出了。再者，這樣小的魚，與其被我現在所殺，得到一嘴的刺骨，不如將之放生湖中。

這湖四通八達，等這些小魚長成大魚，若有一條游到外面，或為一漁父所捕，使之飽餐一頓，或是賣得幾個錢，也是一件讓人愉悅的事。”

張賓沉默剎那，道：“小郎君，這世道只有布施道廬、布施寺塔，卻沒有布施漁父的。”

謝廣擺擺手，詫異道：“郎君何出此言？魚本天生水長，偶然為我所得，于我所有不過滄海一粟，我只是放生我不需要的魚，魚自己游出了湖，漁夫自己捕到了魚，這是漁夫的自食其力，如何成了布施呢？”

張賓沉默得更久了，久到另一邊下船的杜援尷尬的想要過來把人拽回去，杜援尷尬地想，明明是孟孫兄失禮，為什么窘迫不安的人卻是我啊！

張賓終于開口，他注視著謝廣，卻只是問道：“在下張賓，字孟孫，趙郡人士，現為太學一學子，不知郎君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