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妹夫在國子學里被渴望分一杯羹的眾人圍攻時,崔洪在面見司馬炎。
皇帝這幾日都沒有上朝,但博陵崔氏的族長回到洛陽,還是值得他召見一番的。
晉朝的各種禮節基本都沿襲了漢魏舊制,自漢武帝時起,君臣懸隔,除卻三公依舊享有坐而論道的待遇,大臣面見君王理論上都要俯首跪伏。到了晉朝,需要下跪的頓首禮、稽首禮已成行制。
崔洪如今的官職是治書侍御史,在面見君王時,要垂首快步,小步快走到殿外,等宮人傳令入殿后,當雙膝跪地,以首觸地,隨后才能起身。
司馬炎看著垂首而立的崔洪,瞇了瞇眼,隨意一揮手,立刻有宮人引導崔洪入席而坐。
“卿自安平歸來,沿途所見山川風物如何?”
崔洪整袖正冠,道:“臣一路行來,正是冬去春來時節,天地交而萬物通,陽春發動,天氣始開,群山換綠,濁流生青,春耕澤澤,萬物生機萌發。”
司馬炎聽了這話,面上便帶出了些笑意,道:“不錯,如今正是春耕之時,凍水復生,地氣蔓延,確實一派生機。當今天下,不復白骨露于野之景矣!”
司馬炎作為晉朝實際意義上的第一個皇帝,很在意自己的統治在士族間的風評,因為他的皇位,很大程度上是士族扶上去的。
因為他有一個優秀的弟弟——司馬攸。
司馬攸年幼時,因為大伯司馬師沒有子嗣,因此被過繼給司馬師當兒子。在祖父司馬懿活著的時候,司馬攸從一眾同輩里脫穎而出,成功進入祖父的視線,得到伴隨司馬懿出征的榮譽,在軍中嶄露頭角。
等司馬懿、司馬師相繼死去,司馬昭繼承父兄的政治遺產,被魏帝拜為晉王。
在一眾兒子里,司馬昭也最喜歡這個被過繼出去的次子司馬攸。
在司馬昭還活著的時候,對于長子司馬炎的態度平平,更喜歡多才多藝的次子司馬攸。乃至于不止一次當眾表示,以后要把位子傳給司馬攸。
為此,在受封晉王后,司馬昭無限地延遲世子的冊立。
明明司馬炎才是司馬昭的嫡長子,但司馬昭就是更偏愛這個被過繼出去的嫡次子司馬攸,這使得司馬炎這個嫡長子的身份不上不下,十分尷尬。
在司馬昭病重時,司馬炎選擇了與世家合作,拉攏司馬昭身邊的重臣,相互間約為婚姻,并許諾權位。
在這些人的支持下,司馬炎在父親司馬昭臨終前的三個月,終于被冊封為晉王世子,成為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如此,又有了后來司馬炎改魏為晉,登皇帝位之事。
相比較把洛水的信譽無線拉低的祖父司馬懿,司馬炎的信用可以說拉高了司馬家的平均值。
幫助過他的臣子基本上都得到了加封,許諾的婚姻也一一落實,或娶貴女、或嫁公主,司馬炎與楊氏、賈氏、王氏、羊氏、衛氏、荀氏等世家都成為了姻親。
偌大的一個洛陽里,皇親國戚的比例高到嚇人。
司馬炎雖然與世家深度合作,但對于自家宗室也沒有落下。
畢竟他再怎么講信用,也是一個皇帝。自家是怎么上位簒了曹魏的心里也有數,為了防止再出現宗室衰落、權臣奪位的不忍言之事,司馬炎一上位就大肆分封同姓諸侯王,第一次就封了二十七個王,并且分封還在陸續增加中。
這些諸侯王被分封到地方上,作為大晉對外的屏障,同時封地作為假節之國,也起到壓制地方士族的作用。
但司馬炎又不太放心自己這幫兄弟子侄,畢竟大家都是司馬家的血脈,誰還不知道誰?
于是司馬炎又頻繁更換這些諸侯王的封地,防止他們在地方真的扎下根來。同時又推行占田制,即允許官員按照品級占有土地、蔭庇人口免稅,實際上就是默許世家兼并地方土地、隱匿人口,擠占諸侯王的封國收益。
這些政策不說腦殘,也能評價一個飲鴆止渴。
但對于世家來說,那可真是……太好了!皇帝!我們敬愛你呀!
總之,司馬炎和世家大部分情況下很要好,對于崔洪這個博陵崔氏的現任族長,他也表現了欣賞之意。
至于對方的父親在他大伯司馬師掌權的時候被貶,這對司馬炎來說完全不是大事。他不喜歡弟弟司馬攸,對這個過繼了司馬攸做兒子的大伯也心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你父親被司馬師貶過?你還是幾百年的博陵崔氏的家主?好啊!那我司馬炎還就要重用你不可,絕對不會讓明珠蒙塵!
于是,進宮之前,崔洪還是五品的治書侍御史,面見一次天子,崔洪就成了尚書左丞,以后在尚書令荀勖手下做事,輔佐尚書令總領朝廷綱紀,正二品的階位,高高壓了妹夫一頭。
任命了崔洪做尚書左丞后,滿足了識人之明的司馬炎十分高興,笑著問道:“如今卿已顯達,若有兄弟,不若接來洛陽,以敘親親之誼。”
因為一些原因,晉并不怎么宣傳忠君思想,反而更加稱頌孝道。
兄弟和睦也是屬于孝順的一種,這也是為什么司馬炎很不爽司馬攸,但由于對方跟自己是同父同母的血緣至親,還是咬著牙給對方封了齊王。
面對司馬炎的詢問,崔洪表現的很是感激,當即流淚道:“臣只有一個妹妹,嫁給了國子博士謝衡為妻。若非陛下慧眼識珠,將臣從安平召來洛陽,崔洪此生還不知能否再見到妹妹和幾個外甥一面。陛下的恩情,臣真是……真是……”
見臣子如此感激地真情流露,又瞥見起居郎在奮筆疾書,司馬炎心中一陣舒暢,強壓下笑容,作出敦厚模樣,詢問道:謝衡?朕記得那倒是個……”
司馬炎想了想,發現自己的這個臣子存在感著實不高,除了學問精深,似乎在士林中沒有什么逸聞,于是輕咳一聲,道:“謝衡能娶到博陵崔氏的女兒,想來也是不俗啊!”
崔洪配合地又是一陣不留馬屁痕跡的真情贊頌,讓司馬炎聽得十分高興,又賜下錦緞黃金等賞賜。
至于最后,崔洪拜退前提出族中將獻上一族女入宮,司馬炎倒是不甚在意。
論身世,司馬炎如今的皇后是弘農楊氏出身。論美色,他的后宮佳麗遠超歷代,以至于寵幸誰都搞出選擇困難癥,發明出了羊車隨機選妃法。只是博陵崔氏一個旁系的女兒入宮,他倒也沒太在意。
相反,他倒是很好奇從前沒注意到的國子博士謝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