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巖城的夜像一團化不開的濃墨。

趙府后園密室，厚重的石門隔絕了外界所有聲響。

只有角落里一盞幽燈，豆大的火苗跳躍著，映照在趙元魁臉上，明滅不定，如同他此刻翻騰的心緒。

他掌心攥著手中一枚青玉飛鶴紋的傳訊玉符，指關節捏得發白。

指尖用力，堅硬逾鐵的玉符“咔”一聲碎裂開來。

細碎的粉末從他指縫簌簌落下，在微塵的燈光下宛如毒粉。

玉符破碎前傳遞出的神念冰冷且吝嗇，只有短短一句凝練如冰錐的話：“陳胤，八十歲，青玄宗外門庶務殿前執事，其余不祥。”

落款處是一個模糊難辨的印記——

連個確切消息都不肯給，只丟個餌料出來。

“其余不詳？”趙元魁喉嚨里滾出一聲冷笑，在密閉的石室里回蕩，顯得格外陰森。

“嘿……王通那匹夫...”

“不過，既然是前庶務殿執事，想來也沒什么背景，到這青巖城裝神弄鬼來了。”

這一年來，青巖城的靈植市場，底層并未受到影響。

反而是只有他趙家負責的高端市場，幾乎被陳胤搶占殆盡。從城主府到丹鼎軒再到萬寶樓，凡是有一階上品以上的靈植生意，都交付于平安靈植坊。

這可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

趙元魁作為趙家當代家主，對陳胤早已恨之入骨。

又怕這老家伙是不是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背景，才托人向青玄宗求問。直至今日，方才得到回復。

他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貪婪和狠厲徹底淹沒，猛地轉身，撲向靠墻的一個嵌入石壁的暗格。

機括輕響，暗格滑開，露出一只半尺高的黑陶罐。

罐身粗糙，沒有任何紋飾，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陰寒。

趙元魁小心翼翼地捧出陶罐，如同捧著一件絕世珍寶。膽戰心驚間，又如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揭開封口符篆和油紙蠟封，一股難以形容的腥甜混合著腐敗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陶罐內，濃稠的、近乎墨綠色的黏液里，盤踞著一物。

形似蜈蚣，身軀卻泛著油亮的紫紅光澤，腹下密密麻麻數百條長足不時微微顫動，口器開合，露出內里一排細密森白的毒牙。

這便是母蠱。它的身下，覆蓋著一層微微鼓動的暗綠色蟲卵，約數百枚，散發著熒熒的磷光，像一片惡毒的星空。

“南疆子母腐心蠱……”

趙元魁伸出枯瘦的手指，隔著空氣輕輕點向那母蠱的頭顱。

此物乃是趙家筑基中期老祖游歷南疆之時，中了人家這神鬼莫測之術，差點命喪當地。

后因禍得福，竟將這子母蠱帶回，在趙家豢養數十年了。

此物能腐蝕地脈之氣，反哺宿主。

“入土三日，腐蝕地脈，神鬼莫測……陳老狗！老夫要看看，你這靈植師究竟能不能破了這子母蠱。”

城郊。

陳氏那看似平靜的近十畝靈田深處，被厚厚的夜和風雨籠罩。

原有聽竹小筑的三畝薄田，又兼了柳蕓和周圍幾畝，方才成就今日靈植大師的平安坊。

這也是陳胤為什么沒有將靈植生意大規模鋪展開來的原因。

地太少！

暴雨滂沱，冰冷的雨水粗暴地沖刷著陳家的靈田，將黑沉的土地澆得一片泥濘。

陳胤獨自一人站在田埂上，沒撐傘，單薄的黑衫卻并未著雨。

他沒有看田里那些在風雨中搖曳卻已顯出萎靡跡象的靈植，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腳下這方泥土之中。

神念如水銀瀉地，沿著遍布靈田的枯骨藤地下根須延伸開去。

一種極其細微、但充滿惡意的啃噬感，正通過枯骨藤堅韌的根系，清晰地傳遞到他的識海。

無數細小的暗影在肥沃的泥土里蠕動，貪婪地撕咬著土壤中蘊含的生機與靈氣——那是陳胤用秘法蘊養了整整一年的根本。

它們沿著枯骨藤特意留下的通道，深入、再深入，不僅瘋狂地破壞著靈植，還有方圓十畝的地脈。

枯骨藤深埋在泥土下的根須在劇烈地、無聲地戰栗著，那不是恐懼，更像是嗅到血腥的野獸按捺不住的興奮。

這種顫栗同步到了陳胤的識海。

“終于咬過來了？”陳胤喃喃自語。

靈力放空，冰冷的雨水順著他低垂的鬢角滑落，滴進腳下的泥水里，混入一片混沌。

他緩緩蹲下身，布滿厚繭的手掌無聲地貼在一根裸露在田埂邊的枯骨藤主蔓上。

藤蔓冰冷濕滑，泛著如枯骨般的沉白光澤。

在他的手掌接觸的瞬間，一股比雨水更冰、更鋒銳的力量涌入陳胤的心頭——那是枯骨藤對“入侵者”的原始饑渴。

藤蔓內部，細微的脈絡深處，某種沉睡的暴戾正在被徹底喚醒。

“想吃...也不能吃...”陳胤的神念如同冰冷的撫慰，滲入枯骨藤的每一個細微靈識。

“讓這些靈蟲咬深點……咬得再狠些。”

他不僅沒有調用力量去壓制、凈化那些噬心的蠱蟲，反而悄然地限制了食腐枯骨藤。

只是一點點...一點點...

在子蟲嚙噬枯骨藤時，將那些慘白慘白的根莖碎屑，混入子蟲的腹內。

三日后清晨。

平安靈植坊的后院藥田區域，氣氛壓抑得可怕。

十畝原本長勢喜人的靈植，此刻徹底變成了一地焦黑。葉片蔫搭腐爛，草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血液的骸骨，在晨風中發出簌簌的、令人牙酸的干裂脆響。

一股淡淡的、難以言喻的腐敗腥甜氣彌漫在空氣中。

“這是怎么了？”林晚清晨起來看著自家靈田驚呼一聲。

柳蕓和小丫趕緊奔出來，皆目瞪口呆。小丫瞬間雙目赤紅，淚如雨下。她對靈植有特殊感覺，更能了然此時靈田中的腐敗。

“……全完了……全一點生機都沒了，這地氣……這地氣一定是被什么陰毒東西給壞了！”

柳蕓聲音顫抖，帶著哭腔。

靈田是根基，是無數心血澆灌的地方，更是整個平安靈植坊立身的根本和臉面。

旁邊聚集來的幾名同樣面無人色的幫工，也都惶惶然如喪考妣。

林晚沒繼續言語，一只手卻緊緊抱著身邊懵懂無知的陳昭樞，另一只手安撫性地按在柳蕓因過度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上。

陳胤的臉上卻看不到太多憤怒，蹲下身，枯瘦有力的手掌直接插入那散發著腐敗腥氣的泥里，用力一抓。

土壤中毫無毒蟲蹤跡，只剩下腐爛的氣息。

“很好……”他用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聲音低語，“是時候給趙家送份大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