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骨碌一下翻身坐起，小小腳丫子飛快地探進床邊的軟布鞋里，踢踢踏踏地就往外沖。

木質地板被踩得輕響，她是擔心爹爹亂跑又被揍。

啵啵記憶力很好，熟門熟路地奔向旁邊那間更小的廂房。門虛掩著，她小手一推就開了。

“爹爹！”脆生生的呼喚脫口而出。

沈青禾今天早起了一會兒，特地讓人空出來一個小院，打算讓他們幾人臨時住在這里。

廂房角落，鋪著厚厚稻草和干凈粗布褥子的地鋪上。

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蹲在那里，穿著沈青禾尋來的粗布衣裳，雖然洗得發白，但很干凈。

他正低著頭，極其專注地看著面前一小塊地面。

幾只早起的螞蟻排成細細的黑線，正忙碌地搬運著什么碎屑。

聽到啵啵的聲音，他忽地轉過頭，臉上的淤腫比昨天更明顯了。

“啵啵？”他聲音低沉，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笨拙地朝她招了招，“快看！小蟲蟲……在排隊！”

啵啵蹬蹬蹬跑過去，毫不費力地鉆進阿丑爹爹寬闊的懷抱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好。

“爹爹在看螞蟻搬家呀？”她仰起小臉，聲音軟糯，努力讓語調聽起來充滿興趣。

“嗯！”

他伸出粗糲的食指，試探性地想去碰碰其中一只螞蟻，又怕驚擾了它們，指尖懸在半空猶豫著。

就在這時，一陣淡淡的清雅藥香隨著晨風飄了進來。

沈青禾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逆著晨光，身姿窈窕而挺拔。

她手里端著一個粗糙的木托盤，上面放著一碗熱氣騰騰、散發著谷物清香的米粥，還有兩個粗面饃饃和一碟腌漬的清脆小菜。

“啵啵，阿丑，該用早飯了。”

啵啵立刻從爹爹懷里鉆出來，甜甜地應道：“謝謝阿娘！”

她敏銳地看到沈青禾的目光在爹爹身上停留了一瞬。

是好事兒！

沈青禾將托盤放在屋內一張簡陋的小木桌上。

“啵啵，”她放柔了聲音，帶著商量的口吻，“待會兒阿娘要去藥圃，谷里幾位師兄師姐也要去后山采藥。你和你爹爹……”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他身上傷還未大好，力氣又…不太受控制，昨日你也看到了。不如讓他留在屋里歇息？你自己跟著織織姐姐她們去玩，好不好？”

啵啵心里咯噔一下。

娘親的話很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過——爹爹太“笨”了，力氣又大得嚇人。

昨天幫忙搬曬藥的竹匾，一個沒拿穩，嘩啦一下砸翻了三筐剛挑揀好的三七。

谷里的人，似乎都有點怕他，或者說，嫌棄他礙手礙腳。

昨天爹爹還得被那個叫林鳳的師兄，不就是因為爹爹想幫忙遞水桶，結果水桶脫手砸了他的腳，才氣得推了爹爹一把嗎？

爹爹氣得直哭，嗚嗚嗚地說“沒人喜歡他……”，她哄了好半天才不掉淚！

不行！

絕對不能讓爹爹一個人悶在屋里，更不能讓谷里的人覺得他是個麻煩！

啵啵小腦袋瓜飛速轉動。

“阿娘！”啵啵覺得還是撒嬌好使，她雙手環抱住沈青禾的腿，仰起的小臉上滿是焦急，大眼睛里蒙上一層水汽，“爹爹一個人會害怕的！他……他昨天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幫忙！阿娘，你給爹爹找個活兒干吧，找個……找個離大家遠一點的活兒！離得遠遠的，爹爹就不會闖禍了！求求你了阿娘！”她一邊說，一邊用力搖晃著沈青禾的腿，聲音里帶了點哭腔，任誰聽了都心軟。

沈青禾被女兒晃得有些無奈，低頭看著啵啵那張寫滿懇求的小臉，又瞥了一眼角落里依舊對著螞蟻發呆、對這一切毫無所覺的蕭銘霄。

她何嘗不心軟？只是……谷里雜事雖多，但哪一件不需要和人配合？

讓這樣一個心智如幼童、又力大無窮的人去單獨做事，實在難以放心。

她秀氣的眉頭微蹙，正感為難之際。

“呵呵呵……”一陣蒼老卻中氣十足的笑聲從院門口傳來，帶著點看透世事的豁達和頑皮，“大清早的，是誰在求我們青禾啊？”

一個須發皆白、身著洗得發白的寬大葛布袍子的老者，背著手，慢悠悠地踱了進來。

他臉上皺紋深刻，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閃爍著洞悉一切又充滿興味的光芒。

“莫爺爺！您怎么來啦！”

“師父，您怎么出關了？”

啵啵和沈青禾默契地對視一眼。

啵啵大眼睛里的水汽瞬間變成了期盼的星光：“哇，莫爺爺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谷主呀？”

莫辭被她崇拜的眼神逗得咯咯直笑。

“你這個小滑頭！是不是在為難你阿娘啊？”

他幾步走到小廂房門口，目光先在啵啵那泫然欲泣的小臉上打了個轉，隨即饒有興致地落在了角落里的蕭銘霄身上，上下打量。

“莫爺爺！”啵啵立刻松開沈青禾的腿，像看到了救星，跑到莫辭跟前，小手抓住他寬大的袍袖，仰著小臉，，“莫爺爺！您幫幫爹爹吧！爹爹想干活，他力氣可大了！就是……就是離大家遠點就好了！”

莫辭捋著長長的白胡子，笑瞇瞇地聽著，目光始終沒離開蕭銘霄。

蕭銘霄被這陌生的、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終于把注意力從螞蟻身上移開，有些茫然地抬起頭，迎上莫辭的視線。

“力氣大？”莫辭眼中精光一閃，笑呵呵地開口，聲音洪亮，“好啊！老頭子我正缺個力氣大的幫手！”

沈青禾微微一怔：“師父？”

莫辭朝她擺擺手，踱步走到蕭銘霄面前幾步遠站定，笑瞇瞇地，像是在逗弄一個有趣的孩子：“阿丑是吧？想不想跟老頭子我去玩？”

蕭銘霄沒了主意，在他眼里，這個白胡子老頭看著不像壞人，但他只聽啵啵的話。

他看看莫辭，又看看啵啵，看啵啵點頭，他才慢慢地點了下頭。

“好！”莫辭一拍大腿，顯得很高興，“從今兒起，你就跟著我！給我打下手，幫我搬搬抬抬那些藥罐子、藥碾子，還有曬藥的石頭墩子！地方嘛……”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環視了一下四周，“就在我那藥廬后頭的小院子里，清靜得很，離前頭遠著呢！保證沒人打擾你‘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