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阿紫處出來,姜明哲沒回自己小樓,直接去了倉庫。
星宿派倉庫所在,乃是一大片屋舍,各種得用之物分別羅列。
姜明哲先前來過一回,這一次便輕車熟路,徑直找到一間小房——
算是星宿派的物業管理中心。
小房里當值的弟子,正是小胖子歐陽寶玉。
上一次給姜明哲分房、打掃,這小胖表現的極為殷勤,此刻見姜明哲來,更是熱情洋溢,點頭哈腰,要請姜明哲入內奉茶。
若是一般入籍弟子,自恃身份,這茶是萬萬不會喝的,姜明哲卻是笑道:“好啊,走了一路正覺口渴,多謝歐陽師弟了?!?
歐陽寶玉見他記得自己名字,越發歡喜,手腳都有些不知如何安放。
他先請了姜明哲坐下,潑了瓦罐里殘茶,細細洗了罐子、茶碗,于櫥里取出一個瓷甕,討好道:“這是雪山水,最是潔凈不過,若不是師兄來,誰也休想喝我這甕雪水?!?
便把水傾入瓦罐,又取了個小小罐子,夾出些黑乎乎茶葉來,笑道:“這是大理國上等烏茶,五斤便可換一匹良馬,師兄且嘗嘗可得入口?!?
他直接把茶葉一起熬煮,一邊等待,一邊問道:“師兄來尋小弟,莫非屋舍住著有甚么不妥處?”
姜明哲搖頭道:“我那屋子挺好,是阿紫師姐的大門有一個洞,想請你看看派個人去修理。”
歐陽寶玉連連點頭:“不過小事一樁,如何竟勞師兄親自跑一趟?師兄放心,我這就安排人手。
當下起身,不知哪里喊出幾人,囑咐了幾句,那幾人連連點頭,飛奔而去。
歐陽寶玉回到屋里,笑嘻嘻道:“小弟安排的,都是本派弟子中手藝最好、做事最細心的,門既壞了,也不必修,我讓他們直接選一扇好門替阿紫師姐換上。”
這時茶湯煮沸,歐陽寶玉連忙替姜明哲斟茶,姜明哲端起,只見茶湯橙紅透亮,湊近一聞,略似桂圓紅棗之香,吹了吹,輕啜一口,醇和爽滑,舌頭微動,回甘明顯,訝然道:“這茶不錯呀。”
歐陽寶玉立刻道:“原來師兄精通茶道,不似小弟只會牛飲,但知貴的便是好茶,至于如何好法,卻是不知,這茶在小弟處,真如牛嚼牡丹,到了師兄手里,才算沒有白白長這一世?!?
說罷拿起小罐,輕輕放在姜明哲手側。
姜明哲眨眨眼,只覺這一幕好生熟悉,不正是自己當年做小銷售時,想方設法給客戶送小禮物拉近關系的手段嗎?
他還記得那時忐忑心情,既怕討好的太過露骨,被人小看,又怕別人嫌棄禮物微薄,直接拒收。
看著小胖子臉上那種謙卑、慌亂的笑容,期待、閃爍的眼神,只怕自己當年,也正是這個模樣。
當下笑著點頭:“好,歐陽兄弟,我叫你這聲兄弟,兄弟的禮物,我就厚著臉皮收了?!?
歐陽寶玉大喜:“姜大哥盡管喝,等家里給我送茶來,我再孝敬大哥?!?
這小子打蛇隨棍上,趁機就不叫師兄,改叫大哥了。
姜明哲道:“肩膀齊為兄弟,兄弟間說什么孝敬,我們都是愛茶的雅士,彼此分享罷了,等我找到好茶,也來請你嘗嘗。”
歐陽寶玉愈發激動,咧著嘴連連點頭,忽然間嘴一撇,眼圈一紅,竟是要哭。
姜明哲打趣道:“我是大哥,又不是漂亮大姐姐,你至于這么激動么?”
歐陽寶玉連連搖頭,表情似苦似笑:“大哥,不怪小弟激動,小弟身具西域異族血統,星宿派中不是漢人,便是吐蕃、西夏之人,因此他們人人都瞧不起小弟,私下喚小弟‘胖雜種’,只有大哥不嫌棄,這般愛我。”
西域異族血統?
姜明哲定睛細看,果然這小胖子鼻梁高眼眶深,眼珠子微帶藍色,頭發有些棕黃,只是他長得胖,臉上肉顧顧的,因此特征并不明顯。
姜明哲心想他來自西域,大概就是所謂的色目人,不過現在蒙古人沒崛起,還沒有色目這個說法。
當下笑道:“異族人也不是妖魔鬼怪,漢家先賢說得好:‘入華夏則華夏之,入夷狄則夷狄之。’你漢話說得這么好,自然也是華夏之人。“
歐陽寶玉苦著臉道:“大哥,這里是吐蕃?!?
姜明哲心想小黑子露出雞腳了吧,雖然有些天賦,畢竟缺了歷練,我以前和客戶說話,可是句句捧著說。
一擺手道:“這不是重點,不過你說別人瞧不起你,我看你指使別人,人人都聽你話啊?!?
歐陽寶玉苦笑道:“大哥有所不知,這是有錢能買鬼推磨!小弟家的老祖宗,當年隨著班定遠出使西域,奉命留下,后來娶胡女為妻,傳下我們這一支來,如今已是西域豪族,有錢的很,大哥若去西域,打聽白駝山莊四字,無人不知。”
白駝山莊?
姜明哲暗自驚訝,心想這么說來,這小胖子是西毒歐陽鋒的爺爺還是太爺?
一時好奇,裝作不經意道:“這么說來,兄弟也是名門之后,我看史書,班定遠引三十六騎威震諸國,你祖父既是其中之一,想來定是極厲害的高手,怎么兄弟你還要拜師星宿派?”
歐陽寶玉起身看看外面無人,重新坐回,低聲道:“哥哥說得不錯,我家在西域得以立足,正是憑借家傳武藝,只是十年之前,我爹帶著商隊去波斯國,不幸遇上這條商路最狠辣的獨行大盜霍山,不敵身死,唉,我爹乃是獨子,我上面又沒哥哥,父親死時我才九歲,只學了幾套粗淺功夫,如今全仗幾位忠義老仆勉強維持局面。”
他說到這里,愁容滿面,嘆息道:“這幾位老仆武功雖還過得去,年紀畢竟老邁不堪,因此我帶了重禮投奔師父門下,想學得幾門絕技,好支撐我歐陽家門楣,只恨天資有限,迄今還不能入籍?!?
羨慕的看了一眼姜明哲:“我要是有大哥你十分之一的天賦,想來早已入籍。上次見大哥還不會武功,入門兩日,已擊敗了明珠子師兄,僅僅三日,便能一爪破門,硬接大師兄出手,如今弟子中都在盛傳,大哥上輩子定是天下第一高手,因此什么武功一看就懂,一練就精,真不愧是師父的……的得意門徒。”
他差點把親兒子三個字說出口,但一想丁春秋自己不說,姜明哲也不提,我豈能給他們揭穿了?連忙咽回肚里。
姜明哲笑道:“你的消息倒真靈通,呵呵,我算什么得意門徒,你不見入籍弟子中,一個個都看我不順眼,大師兄更是視我為眼中釘,咦,這般說來,你膽子倒是不小,明知道我得罪了大師兄,還敢和我稱兄道弟?”
歐陽寶玉卻是滿不在乎,道:“我們這些人在大師兄看來,和蟲豸無異,除非哪一天入籍,至于別的師兄,不是小弟說嘴,也就是明珠子師兄有些一根筋,別的師兄巴不得看你和大師兄斗呢,說說風涼話可以,誰敢親自招惹你?”
姜明哲敏銳的察覺到,他用的是“誰敢”二字,而不是“誰肯”。
不由奇怪道:“我就算練功練得快點,畢竟根基太淺,他們為何就不敢?”
歐陽寶玉嘆一口氣,心想在這星宿派,你這少掌門的根基要是還淺,誰又能稱深厚?
笑道:“大哥你天資太驚人了,他們真要和你結下解不開的仇,不怕你……那個神功大成,找他們麻煩么?“
姜明哲笑道:“大師兄就不怕?!?
歐陽寶玉奇怪的看看他,心想莫非他不知道自己是師父的兒子?師父沒告訴他?恩,只怕是師父故意要磨礪他心志。
于是愈發不敢說破,只道:“大師兄他已是沒有退路可言,畢竟大哥你、你、你的天資太強,如果成長起來奪了他的大師兄之位,以他這幾年得罪人之多,結果怕是難妙,也只好仗著師父沒有還沒有正式宣布……宣布說你是他最寵愛的弟子,看看有沒有機會對付了你,至少也要讓師父覺得你難堪大任。”
姜明哲再聰明也料不到阿紫傳出的謠言,雖見歐陽寶玉有些吞吐,只當他是背后議論摘星子,心中膽怯,只是一笑置之。
一口喝干了茶,起身拍了拍歐陽寶玉:“師父不許弟子們互相傳功,卻沒說不能討論武功,我明日奉師命要出門辦事,待我回來,你來我的住處,我們印證一下有無,如果入籍弟子大都是明珠子的水平,想要入籍,其實未必多難?!?
說罷拿了茶葉出門,歐陽寶玉激動莫名,深深長揖:“恭送姜師兄?!?
姜明哲自去庫房領了些用得上的物事,這才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