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甜的藥汁滑入喉間,瀟橪一蜷縮在亂葬崗的腐葉堆里,聽著遠處傳來的馬蹄聲。血魄的藥力來得極快,寒意從指尖蔓延至心口,眼前的月光漸漸扭曲成姐姐蒼白的臉。她死死攥住懷中的半塊玉佩,意識消散前,最后聽見的是三王爺墨夕玄陰沉的怒喝:“扒開她的臉!看看是不是那賤人的妹妹!”
冰涼的棺蓋壓下來時,瀟橪一的睫毛突然顫動了一下。
三日后,當棺木被撬開的聲響驚醒她時,黑暗中伸出的手帶著熟悉的松木香。“醒了?”墨沉淵的聲音裹著笑意,他掀開她臉上的白布,面具下的鳳目映著月光,“再晚半個時辰,本王可要以為你提前真死了。”
瀟橪一掙扎著起身,卻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得可怕:“蘇硯...我的臉...”
“別急。”墨沉淵打了個響指,火把驟然亮起。角落里,蒙著灰紗的蘇硯正慢條斯理地調試著藥瓶,見她看來,指尖輕彈,一張人皮面具便如蝶翼般落在掌心。“顧鄢,顧家庶女,自幼養在莊子里,因繡技出眾被尹府選中。”蘇硯揭開她臉上的薄皮,露出眼尾新添的淚痣,“這張臉,連親娘見了都認不出。”
晨光穿透破廟的縫隙,瀟橪一望著銅鏡里陌生的面容,忽然想起姐姐常說的話:“阿橪笑起來最好看。”可如今鏡中人唇角緊抿,眼中只剩冷冽的殺意。她撫摸著面具邊緣的細紋,突然問:“三王爺為何如此篤定我已死透?”
“因為有人替你‘證實’了。”墨沉淵拋來一卷密函,封皮上染著尹惜玉的鸞鳥印,“尹嵩的義子昨夜遞出消息,說親眼見你中箭墜崖。”他頓了頓,指尖劃過她鎖骨處的紅痕,“不過是用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讓那蠢貨以為自己占了先機。”
廟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阿九渾身浴血沖進來:“七王爺!尹府的人往這邊來了!”
墨沉淵不慌不忙地為瀟橪一整理發間的木簪,壓低聲音道:“記住,顧鄢膽小怕事,卻有雙巧手。”他突然湊近,朱砂痣幾乎貼上她的額頭,“若敢露出破綻,本王可不介意親手把你送回亂葬崗。”
話音未落,馬蹄聲已近在咫尺。瀟橪一攥緊蘇硯塞給她的繡樣,指甲掐進掌心——這次,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瀟橪一,而是藏在暗處的利刃,只等出鞘見血的那一刻。
青瓦白墻的顧府籠罩在晨霧里,瀟橪一踩著潮濕的石板路走向三姨娘的院落。木簪上的碎玉隨著步伐輕晃,發出細碎聲響,倒像是她這些年在王府當浣衣婢時,洗衣杵敲打青石的節奏。
“姨娘。”她垂眸福身,余光瞥見三姨娘正對著銅鏡貼花黃。銅盆里泡著的胭脂水晃出漣漪,映得那張保養得當的臉忽明忽暗。
三姨娘頭也不回,尖細的聲音刺破寂靜:“還知道回來?”胭脂筆重重落在妝奩上,“你那不成器的爹賭輸了田契,如今全家就指望著你進尹府繡活換錢。若是出了差錯……”話音未落,外頭突然傳來小廝的叫嚷:“三姨娘!老爺又在醉仙居賒了酒賬!”
瀟橪一攥緊袖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舊傷。記憶里,她的母親會在深夜教她辨認絲線的經緯,而不是像眼前這人,連女兒消失幾日都不聞不問。“女兒省得。”她屈膝告退,轉身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顧家的薄情,倒與三王府有幾分相似。
尹府朱漆大門前,鎏金門釘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瀟橪一跟著管事嬤嬤穿過九曲回廊,繡鞋踩過冰涼的青磚,仿佛又回到三年前初入王府當侍女的光景。只是這次,她懷中藏著的不再是粗糙的搓衣板,而是蘇硯特制的毒針,針尖淬著西域蛇毒,見血封喉。
“這是新來的繡娘?”尖利的嗓音從雕花門后傳來。瀟橪一抬頭,正對上尹惜玉纏著白布的右眼。繃帶邊緣滲出暗紅血跡,襯得她本就艷麗的面容愈發猙獰。因為毀容而被王爺厭棄送回娘家
“是顧家的庶女,針線極好。”嬤嬤諂媚地笑著,推了推瀟橪一的后背。
瀟橪一福身時,余光掃過屋內懸掛的云錦屏風——正是當年瀟家進貢的貢品,如今卻被尹惜玉用來遮擋丑陋的傷疤。“奴婢顧鄢,見過王妃。”她刻意讓聲音發顫,“聽聞王妃喜穿湘妃色,奴婢昨夜趕制了塊手帕,還望王妃不嫌粗陋。”
帕子遞出去的瞬間,尹惜南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纏著繃帶的指尖力氣驚人:“湘妃色……倒是提醒了我。”她湊近時,腐朽的藥味噴在瀟橪一臉上,“當年那個賤人,最愛用湘妃色的絲線繡并蒂蓮。”
瀟橪一渾身僵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毒針。姐姐繡在衣襟上的并蒂蓮,被墨夕玄親手用劍挑碎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但她只是垂下眼睫,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恐懼:“王妃恕罪,奴婢不知……”
“罷了。”尹惜玉甩開她的手,帕子輕飄飄落在地上,“去繡房吧。三日后本王妃生辰,若是繡不出讓本王滿意的百鳥朝鳳裙,就把你的手筋挑了,喂狗!”
腳步聲遠去后,瀟橪一彎腰撿起帕子。繡著并蒂蓮的邊角沾了灰塵,她輕輕呵氣,將褶皺撫平——就像當年姐姐替她擦拭弄臟的裙擺。繡房窗外,秋風卷起枯葉,她望著遠處琳梓的書房,唇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
今夜子時,該讓某些人,嘗嘗被毒蛇咬噬的滋味了。
繡房角落的小窗半掩著,瀟橪一將耳朵貼在雕花木板上,夜風裹著此起彼伏的尖叫與慌亂的腳步聲涌入耳中。尹惜玉的慘叫刺破夜空,像極了那日姐姐被拖進祠堂時,指甲抓撓青磚的聲響。
“快去請御醫!把珍藏藥箱都抬來!”尹嵩沙啞的怒吼震得窗欞發顫。瀟橪一隔著窗紙望去,只見三王爺墨夕玄負手立在回廊下,玄色衣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卻始終未踏入內室半步,眼底翻涌的情緒晦暗不明。
三更梆子響過,八名御醫魚貫而入,藥箱碰撞聲、搗藥聲、煮沸藥汁的咕嘟聲混作一團。瀟橪一摸出藏在袖中的銅鏡,借著月光細細描繪眉形——銅鏡背面,赫然刻著半朵蓮花。“王妃的毒...已侵入五臟六腑,恕臣等無能!”為首的御醫突然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只能暫時壓制毒性,若要根治,需得千年人參吊命...”
尹嵩踉蹌著扶住桌案,燭火將他扭曲的面容投在墻上,宛如惡鬼。墨夕玄終于抬腳邁進內室,卻在瞥見床上那團潰爛的血肉時驟然止步——曾經明艷動人的王妃,此刻半張臉已被毒瘡吞噬,膿液順著下頜滴落在湘妃色錦被上,與瀟橪一送她的帕子顏色如出一轍。
“王爺...救我...”尹惜玉伸出布滿紫斑的手,卻在觸及墨夕玄衣擺的瞬間被狠狠甩開。三王爺后退半步,嫌惡的神色不加掩飾:“找不出解毒之法,整個太醫院陪葬!”說罷拂袖而去,靴底碾過瀟橪一白日故意遺落的銀針,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阿姐,你看。”她對著虛空低語,將陶罐埋進柴堆深處,“他們欠我們的,我要連本帶利討回來。”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真是痛快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