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竹竿胡同某四合院。

剛看完新聞聯播的夏儼轉身走到書房，腦海中不斷重復著趣味小短片的內容，四分鐘所呈現的與現在的電影極為不同，堪稱“叛逆”。

他主持電影工作者協會的工作，同時兼管《電影藝術參考資料》的審稿。

他打開書房的燈，坐著發呆許久，收拾好心情照例開始閱稿。

這時，院落外傳來敲門聲，不多時一道身影闖了進來。

王瀾西舉著一份稿子，遞給夏儼，道：“發現一篇好文章，你看看！”

夏儼一頭霧水地接了過來，文章上頭是北影廠的稿紙，題目起得很大。

“談電影語言的現代化和本土化…與發達國家的電影棋逢敵手…我記得晚上央視放了部短片就叫這名。”

“對，你看看！”

去年以來，不少濫竽充數者都想走后門擠進文藝圈，想來又是哪位干部子侄的手筆，夏儼笑了笑，隨手翻開。

文章的第一部分以電影語言做為切入點，論述了中國電影視聽語言的困境。

這一時期受早期好萊塢和蘇聯電影模式的影響，電影敘事是符號化的視聽語言。

如城市代表腐朽，農村象征光明，全景必拍環境，特寫交代人物，日出象征新生，風雨雷電等同于困難挫折……

以電影《董存瑞》為案例，影片開頭是群眾歡呼的全景鏡頭，緊跟著四虎子董存瑞入畫，畫面變成中近景，富有的人物性格幡然踴躍在觀眾眼前。

在50年代，中國電影的視聽語言是先進的，這樣的運動鏡頭在全世界并不多見。

這是前十七年中國電影的成績，拍攝出了無數經典的革命電影！

夏儼看了眼作者名字，疑道：“作者陳兵，這名字怎么那么眼熟？”

王瀾西哈哈大笑，輕哼道：“你剛看完他編的短片，能不眼熟么！”

“《棋逢敵手》的編劇！”

夏儼收起了隨意的態度，接著往下看。

文章肯定這種模式下的發展，于五十年代培養了大量成熟的電影導演，但符號化的視聽語言缺乏創造性，使得后來的導演都缺乏個人風格。

由于電視行業的發展倒逼了電影工業的革命，六七十年代歐洲和好萊塢電影工業革命如火如荼的時候，中國電影發展趨于停滯。

第二部分，文章總結《棋逢敵手》的拍攝經驗、鏡頭語言，繼而論述歐洲新浪潮和美國新好萊塢的差別，把歐洲工業模式比喻成手工業，好萊塢則是工業化大生產。

指出歐洲電影人在六十年代開始嘗試以長鏡頭和蒙太奇結合，說明早期新浪潮的那一套根本行不通，特呂弗后來也轉型嘗試商業片拍攝。

特別指出的是，如今國內有部分電影理論家推崇長鏡頭，這是錯誤的，歐洲人已經開始反思這一條路。

文章闡述新好萊塢工業革命的成果，典型的成果便是《星球大戰》，全球狂瀾7.75億票房。

緊接著便是文藝雙百方針和四化政策，電影語言是工具，中國電影需要摒棄的是好萊塢宣揚的內容和思想，但這種視聽語言正是中國電影亟需學習的方向。

第三部分則是中國電影的文化底蘊和歷史人文，與其他國家相比較下的優勢，特別指出了武打這一元素。

最后夾帶了點畫餅的內容，舉例印度，出海創匯等等，瘋狂往里植入CPU。

文章萬余字并不太長，但字字珠璣，直指本質，點明要害！

夏儼內心大感震動，當即站了起來，低著頭來回踱步，難以平息。

眼下三屆文聯擴大會議剛結束，文藝界掀起了改革的聲音，這篇文章的出現，勢必要引起爭議！

“作者是電影學院即將畢業的學生，把稿子投到你那刊物上，如何？”王瀾西輕笑道。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很可能要撞個粉碎啊！”

王瀾西輕飄飄道：“有多少風浪也過來，先做出成績，也是咱們這些老家伙最后的貢獻！”

夏儼攥緊了拳頭，咬牙道：“發！”

……

早在1976年，時為“京城電視臺”的央視就已覆蓋了25個省。

短片恰好夾在了《電工原理》和《新聞聯播》之間，全國上下的觀眾都看到了《棋逢敵手》。

夜里，陳愷戈看完電視后躺床上，往日最快樂的運動都不想做了，苦思著公布欄的文章。

他想反駁文章的觀點，但發現自己對于理論并不精通，根本無法反駁。

“那些理論家的觀點竟然會是錯的！”

當妻子的手覆過來時，他腦子里閃過短片葛尤的光頭形象，一點反應也沒有，驚恐地坐了起來。

同樣的陷入苦思的還有北電一眾師生，與之相反的則是電視機前的觀眾。

山西陽泉。

某高中電工看完短片后，久久難以回過味來。

黑白畫面上飄落樹葉時，就像散發著別樣的光芒，如同某種降維打擊的工具，足以將一切物質蜷縮至微觀。

不知過了多久，抽離的靈魂開始回歸，電工撓撓頭，剛才的一切突然都忘記，遂放棄思考。

他沒有認真看完短片，但是在空白的信紙上抬筆寫著：《致電視臺的一封信：應多播放寓意十足的趣味短片》。

陜省西安。

某編輯蹭完電視后回到宿舍，來回踱步許久。

短片始終縈繞的孤獨感激發了他的創作欲和想象力。

農村自娛自樂的老人，清晨里天未亮就出門掃地的農民，這些畫面浮現于腦海，他突然感慨人生，抬筆寫下標題：《人生》。

盯著稿紙許久未再落筆，忽地打個哆嗦，腦袋空空，頓感冥冥中有股力量阻止他創作。

他想到電影與文學的關系，如同潤葉和少安，曉霞與少平，雖并非全無聯系，但到最后仍難以搭邊……

咦，為什么會想到這個？

他隨手劃掉標題，重新寫上：《一點小建議，致電視臺的一封信》。

京城，某咸陽棉紡八廠工人走了妻子的關系拜訪到一位畫家，同樣在畫家家中看了電視。

回到住所后，他內心的洶涌久久難以平靜。

短短四分多鐘呈現了許多的東西，趣味的故事、優秀的運鏡、完美的剪輯、僅憑黑白光影便呈現出令人產生聯想的視覺效果和美術效果！

他握著手上的申請書，更加堅定了走電影道路，進北電學習的決心！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時間，無數觀眾信件從各地寄向京城，寄向央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