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爺子自顧自朝前走著，南枝提著東西跟在身后。
老爺子雖滿頭白發(fā)，但步履輕盈，腳步極快。
短袖包裹處隱隱可以看見飽滿的肌肉線條，可見他雖然已經(jīng)老到了佝僂的年紀，身體卻還健碩。
二人走了大約半小時，總算來到一片溪流，溪流處在樹蔭下方，有兩枚石凳。
其中一枚甚是光滑，另一枚上略有苔痕，應(yīng)該就是老爺子常來釣魚的地方。
二人一人一手執(zhí)一竿，默默地釣起魚來。
“你就是南枝？”
“是的。”
“聽說你救過他很多回？”
“那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也包括假扮他女朋友？”
老爺子連這都知道了？——
“嗯？”
“是的。”
“你喜歡他？對嗎？”
“不，不喜歡，他只是我的老板而已。”
“只是員工的話，能出生入死到這個地步嗎？”
看來是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
“是小許總給了我重活一次的機會。”
“這么說，你這條命隨時都能給他了？”
“是的。”
“無怨無悔？”
“是的”
“包括現(xiàn)在？”
“我可以死，但必須是為了他死。”
曹老爺子忽然詭異地一笑：“這是后山，你陪我釣魚，不慎失足落入水潭，我一個老人無法將你救起。于是，你淹死在了這里，合情合理，沒什么破綻。更沒有人敢深究。”
“是很合理，可您為什么要殺我？”
“因為你喜歡他。”
南枝眉頭一蹙。
“孩子，我這輩子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米還多，少來這套！”
南枝不再說話了，低頭盯著水面。
浮漂在動，過了一會兒，她將魚竿提起，一條小魚咬了鉤。
她將魚線蕩回，解下鉤上的小魚，將它扔回了水里。
老爺子看著這一切。
“這么做真的很蠢，你不該把它放回去。它受了傷，又那么弱小，在如此殘酷的生存環(huán)境下，它很難活下去。”
南枝點點頭：“他可以死，我也可以放。”
老人輕輕一笑：“一個億，離開他。”
南枝思考了一會兒，“不需要，只要你能確保沒有我，他也還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只要他不回擎城，我保證在A城，他會活得比誰都好，過得比誰都安全！”
“他布了六年的局，眼看就要收網(wǎng)了，您覺得他會放棄嗎？
“你的意思是，他非你不可？離了你，他就活不下去了？”
南枝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如果您能為他找一個代替我護衛(wèi)他安全的人，我隨時都可以走。”
“夠爽快！可是你不是喜歡他嗎？”
南枝還是那套說辭：“我想您誤會了，他只是我的老板，僅此而已。”
老爺子突然沒來由地一陣冷笑。
南枝提防地看著他。
“死局啊，死局。”
“什么死局？”
“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那個臭小子，我可以放他回去，條件是必須把你換掉。你猜，他的回答是什么？”
“他拒絕了。”
老爺子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的浮漂已經(jīng)動了很久，可是不知為何，他并沒有將魚竿提起。
過了一會兒，浮漂不再動，浮回水面，變得平靜。
他這才把魚線蕩回，鉤上的餌已經(jīng)被吃得干干凈凈。
“這里的風(fēng)景還挺不錯的，對不對？”他忽然這樣問了一句。
南枝環(huán)顧四周，的確，小溪潺潺，綠樹成蔭。
可能因為是私人莊園的屬地，人不多，使這里保留了很濃厚的珍貴山林氣息。
在寸土寸金的A城，居然能擁有這樣一片山野之地修身養(yǎng)性，真不容易。
老爺子重新上餌，又把魚線拋回水中。
南枝的浮漂又動了起來，等了一陣，提竿而起，這回釣到了一頭大的。
南枝將魚取下，放回身后的桶中。
老爺子看了看她，看了看那條魚，輕輕一笑：“在這兒很少能看到這么大的魚，你的魚運還不錯。”
“讓我去跟他談?wù)劇！蹦现ㄗh道。
“你能說服他？”
“總得試試。”
“你覺得我說的話他不會聽，由你來說，他就會同意？”
“我對他而言，是一個用慣了的保護者。其實無論把我換成誰，他都會依戀。不妨試試讓我主動提退出，也許他就會同意。”
“不讓主人拋棄狗，而是讓狗主動離開，是嗎？”老爺子嘴角邊帶著一絲譏諷。
“這樣說，也沒錯。我本就是他養(yǎng)的狗。”
老爺子卻搖了搖頭，“難道你不知道？那孩子對你的，可不光是依賴——而是喜歡。”
咔嚓一聲，木質(zhì)魚竿在南枝手中斷作兩截。
樹林里傳出一陣違和的沙沙聲響。
南枝早就覺察到了這里不止他們兩人。
老爺子卻不動如山，只有嘴角邊掛著一抹神秘的微笑。
“怎么了？知道他喜歡你，你這么吃驚做什么？”
南枝細細地想了一下，也許是病秧子為了不讓她離開，故意和自己外公說了一些有違本心的話，卻沒想到，這樣反而促成了老爺子非要將她送走的局面。
弄巧成拙了。
幾個呼吸之間，她飛快地鎮(zhèn)定下來。
“是他親口說的？
“是的，沒錯，他親口說的。”老爺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兩人的浮漂都沒有動靜，水面波光粼粼，平靜依舊。
“所以您才急著將我送走？可是董事長，他不喜歡我。也許他是為了向您解釋我和他的緋聞，也許他是為了故意氣您。但他對我確實一點意思都沒有。”
“是這樣嗎？”
“嗯！”
六年了，如果他真對我有意，我們早就不是這個現(xiàn)狀了，不是嗎？——
小溪對面的樹叢以及樹叢的更深處，在綠色的背后，是更深的綠色。
在六年的背后，是深深的寂寞。
一陣風(fēng)起，吹動水潭，一切被攪動。
也絞斷了她的自尊。
“六年了，如果他真的喜歡我，我們早就成為真情侶了。事實上，我比他大好幾歲，配不上他，還有前科，長相一般，毫無背景，脾氣還特別不好。像我這樣的女人，又怎么會入他的眼呢？所以關(guān)于這一點，您真的不用擔(dān)心。”
老爺子改作笑而不語。
“我今天答應(yīng)您的事，一定會做到。待會兒我就去向他請辭。不過，您也要向我保證，等他回了擎城，一定要給他找一個可靠的人，寸步不離地守著他。他有夢游的毛病，就算到了夜里，也要小心對待，否則萬一從樓梯上跌下去，或是在露臺踩空，那就不好了。”
老爺子一哂，“他還染上夢游的毛病了？什么時候的事？”
“自我認識他起，他就一直有這毛病。”
老爺子突然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