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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麥子熟了

  • 熟了麥子
  • 牧馬南山客
  • 5956字
  • 2025-06-19 17:17:51

電話響起時,陳嶼正困在設(shè)計稿的泥沼里。電腦屏幕蒼白的光映著他疲憊的臉,空氣里只有中央空調(diào)低沉而單調(diào)的嗡鳴,像是某種龐大機械的心跳。屏幕上那些糾纏的線條,幻化成了無邊無際的、干渴龜裂的田野。這城市的鋼筋水泥叢林,有時真像一片巨大而貧瘠的鹽堿地,吸干了他身上最后一點水汽。

手機固執(zhí)地震動著,屏幕上跳動著那個遙遠而熟悉的名字:爹。他愣了一下,手指劃過接聽鍵。

“喂,爹?”

電流的雜音絲絲縷縷,像風(fēng)吹過空曠的麥田。幾秒鐘的沉默,然后,那個被歲月和旱煙打磨得粗糲沙啞的聲音,穿越了千里的鋼筋水泥,清晰地撞進他的耳膜:

“麥子熟了。”

只有四個字。像一顆沉甸甸的麥粒,噗地一聲,落進陳嶼心里那片龜裂的土壤。電話隨即掛斷,短促的忙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刺耳。陳嶼捏著手機,指尖能感覺到塑料外殼下那微弱震動的余韻,如同土地深處傳來的、固執(zhí)的心跳。

他抬頭望向窗外,城市的天際線在暮色中切割著鉛灰色的天空。一片灰暗里,他卻恍惚看見了一片灼目的、翻滾的金黃,聽見了麥芒在干燥的風(fēng)里相互摩擦的沙沙聲,嗅到了那獨屬于故鄉(xiāng)田野的、帶著泥土腥氣和陽光暴曬后焦香的、濃烈得近乎霸道的氣息。這氣息如此真實,瞬間沖垮了他賴以存身的城市堤壩,一種巨大的、帶著土腥味的鄉(xiāng)愁,蠻橫地將他淹沒。他幾乎是立刻點開訂票軟件,指尖在屏幕上劃過時,帶著一種近乎逃離的決絕。

火車一路向北,窗外的風(fēng)景從高樓林立的灰,漸漸過渡成大片大片、飽滿得幾乎要流淌出來的綠。當(dāng)雙腳終于踏上故鄉(xiāng)被太陽曬得發(fā)燙的土地,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泥土、青草和成熟谷物發(fā)酵的復(fù)雜氣味撲面而來時,陳嶼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里那點城市的濁氣仿佛被徹底滌蕩干凈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依然歪著,樹皮斑駁,像父親常年握鐮刀的手。他拖著行李箱,輪子在坑洼的土路上顛簸著,發(fā)出單調(diào)的聲響。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舊木門,母親正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火光映著她刻滿皺紋的臉,溫暖而慈和。

“娘!”陳嶼喊了一聲,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輕快。

母親驚喜地抬頭,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哎!回來啦?累不累?快進屋歇著!你爹在麥地呢,晌午頭就扛著鐮刀去了,說等你回來前再割兩壟。”

“麥地?”陳嶼放下行李,“不是早說用收割機了嗎?又快又省力。”

“嗨,你爹那犟驢!”母親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火苗騰地竄高,舔著漆黑的鍋底,“老早就跟村東頭老李家那收割機說好了的。可你爹偏不,說還有兩塊地,非得自己上手,誰也勸不住。說…說機器收的味兒不對。”

陳嶼皺了皺眉,沒再多問。他灌了幾口母親遞上的涼白開,放下碗:“我去地里看看。”

午后的陽光白花花地潑灑下來,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干燥的、近乎燃燒的熱浪。穿過幾片已經(jīng)收割完畢、只留下整齊金黃麥茬的田地,陳嶼遠遠就看見了父親的身影。他像一尊凝固的、古銅色的雕像,彎著腰,鑲嵌在一片無垠的、起伏的金色海洋邊緣。那海洋在灼熱的南風(fēng)里涌動著,發(fā)出宏大而單調(diào)的沙沙聲。

父親的動作緩慢而沉重,每一次揮動那柄磨得發(fā)亮的鐮刀,整個佝僂的脊背都跟著一起吃力地起伏一下。汗水浸透了他灰藍色的舊汗衫,在后背洇開大片深色的汗?jié)n,緊緊貼在嶙峋的骨頭上。

“爹!”陳嶼走近了喊。

父親聞聲,慢慢直起腰,轉(zhuǎn)過身。汗水順著他黝黑臉龐上深刻的溝壑往下淌,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他看到兒子,咧開嘴,露出被劣質(zhì)煙草熏得發(fā)黃的牙齒,一個純粹的笑容綻放在他疲憊的臉上:“回來啦?正好,搭把手!咱爺倆把這最后兩壟收了!”他指著身后一小片尚未倒伏、麥穗飽滿沉實的麥子,語氣里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興奮和不容置疑的固執(zhí)。

陳嶼的目光越過父親和他手中那片小小的、倔強的金色領(lǐng)地,投向遠處。大地震動著,低沉有力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壓倒了一切風(fēng)聲和蟲鳴。一臺巨大的紅色聯(lián)合收割機,像一頭威風(fēng)凜凜的鋼鐵巨獸,正從毗鄰的另一塊麥田中隆隆駛過。它張開貪婪的“巨口”,所到之處,金黃的麥浪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瞬間消失,只留下整齊劃一的麥茬和滾滾噴出的、金黃色的麥粒雨。效率高得驚人。

“爹,”陳嶼指了指那臺轟鳴的機器,提高了嗓門,試圖蓋過那震耳欲聾的聲響,“老李家的機器不就在那邊嗎?咱這點活,讓人家拐個彎兒,眨眼的功夫就收完了!又快又干凈,麥粒還不會拋灑,您何必自己遭這份罪?”

父親臉上的笑容像退潮一樣迅速消失了。他扭過頭,瞇起眼,沉默地望著那臺在麥海中劈波斬浪、所向披靡的鋼鐵巨獸。他的目光復(fù)雜,像是在看一個闖入家園的、陌生的龐然怪物,帶著審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甚至還有一點點……茫然的抗拒。收割機巨大的金屬輪子碾過田壟,卷起干燥的塵土。那聲音、那氣勢,仿佛帶著一種宣告新時代到來的傲慢。

“你懂啥!”父親突然吼了一嗓子,聲音干澀,像被鐮刀刮過一樣粗糲。他猛地彎下腰,動作帶著一股發(fā)泄般的狠勁,一把攥住了幾根粗壯的麥穗。麥芒尖銳,瞬間刺破了他粗糙龜裂的手掌皮膚,幾顆鮮紅的血珠立刻沁了出來,滾落到飽滿的麥粒上。他渾然不覺,只是死死攥著,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機器收的麥子……”父親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痛苦的執(zhí)拗,他攤開緊握的拳頭,任由那幾根帶著血跡的麥穗從掌心滑落,金黃的麥粒混雜著鮮紅的血珠,簌簌地掉在腳下的泥土里。“……磨不出面香!”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兒子,里面燃燒著一種陳嶼從未完全理解過的火焰,固執(zhí)、疲憊,又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悲壯。“你娘說的!機器收的麥子,磨不出你小時候吃的那股麥香味!你忘啦?你小時候一頓能吃三大碗面條,就圖那個香!”風(fēng)卷起幾粒帶血的麥子,滾落到收割機剛碾過的、光禿禿的茬地上。

陳嶼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著父親佝僂倔強的背影重新彎下去,揮舞著鐮刀,一下,又一下,緩慢而笨拙地切割著面前那片小小的、頑固的金色堡壘,對抗著遠處那不可阻擋的鋼鐵轟鳴。父親的身影在巨大的收割機映襯下,渺小得像一粒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的麥殼,卻又透著一股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蠻勇。陽光熾烈,汗水順著父親脖頸上暴起的青筋往下淌,砸在腳下的泥土里,洇開一個個深色的小點。

父子倆沉默地割著麥子,只有鐮刀劃過麥稈的“嚓嚓”聲,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在收割機震天的轟鳴里顯得那么微弱,那么徒勞。陳嶼只覺得手中的鐮刀越來越沉,每一次彎腰都像扛著千斤重擔(dān)。他偷眼看父親,那張被汗水和塵土模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專注。汗水在他深陷的眼窩里積成小小的水洼,隨著他每一次用力而晃動。

臨近傍晚,那最后兩壟麥子終于被父子倆以一種近乎原始的方式放倒了。麥茬高高低低,遠不如機器收割過的平整。陳嶼累得直不起腰,渾身骨頭像散了架,汗水浸透了衣衫,黏膩地貼在身上。父親也沉默著,只是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像一頭耗盡力氣的老牛。

“爹,這割下來的麥子,得趕緊拉去打谷場脫粒吧?堆久了怕捂壞了。”陳嶼喘著氣提醒。

父親抹了把臉上的汗,渾濁的眼睛望向遠處那臺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另一塊地、繼續(xù)轟鳴作業(yè)的收割機,又低頭看了看腳邊凌亂堆放的麥捆,眼神有些空茫。半晌,他才悶悶地“嗯”了一聲,聲音低啞:“明兒一早,我找老張家的騾車?yán)^去。”

陳嶼心里咯噔一下。老張家的騾車?那慢悠悠的速度,一趟能拉多少?這堆麥子,得拉到什么時候?他張了張嘴,想再提收割機,可看到父親那副油鹽不進、疲憊到極點的樣子,話又咽了回去。算了,明天再說吧。他攙扶著幾乎脫力的父親,父子倆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麥茬,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家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在收割機碾過的、光禿禿的麥茬地上,像兩個被時代巨輪拋下的、孤單的剪影。

晚飯后,陳嶼幫著母親收拾碗筷。灶屋里彌漫著飯菜的余溫和柴火的煙味。母親一邊刷著碗,一邊絮絮叨叨:“你爹啊,就是頭倔驢!非說機器收的麥子沒魂兒,磨的面不香……唉,由他去吧,累死累活圖個啥?就是圖個心里那點念想吧……”她嘆著氣,水龍頭嘩嘩地流著。

陳嶼默默聽著,心里像堵了一團濕麥秸。他想起小時候,新麥下來,母親用石磨磨出的第一茬面粉,蒸出的饅頭又白又喧,帶著一種直沖腦門的、陽光和土地混合的濃郁香氣。那是他童年記憶里最扎實、最溫暖的底色。難道父親固執(zhí)地揮舞鐮刀,流的汗,刺破手掌的血,就是為了留住這點虛無縹緲的“香氣”?

“娘,爹割的那些麥子,堆在院墻根了?我看那地方不太通風(fēng)。”陳嶼擦著桌子,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

“哪能堆那兒!”母親把洗好的碗摞起來,“你爹寶貝著呢!非讓堆到西屋糧倉最里頭那個小隔間了,說那里陰涼些……我看他是老糊涂了!那地方最潮!”

西屋糧倉?小隔間?陳嶼心里一動。收拾停當(dāng),他借口找點舊東西,拿了手電筒,悄悄走向屋子西頭那間堆放農(nóng)具雜物的老糧倉。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陳年的、混雜著谷物、灰塵和淡淡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擰亮手電,光柱在堆滿雜物、布滿蛛網(wǎng)的昏暗空間里掃過。角落最深處,果然堆著一小堆麥捆,用破舊的塑料布潦草地蓋著,遠不如院子里其他碼放整齊的麥垛。它們孤零零地縮在那里,顯得格外突兀。

陳嶼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來。他屏住呼吸,放輕腳步走過去,小心地掀開那塊布滿灰塵的塑料布一角。一股悶熱潮濕的、帶著酸腐的氣息猛地沖了出來,嗆得他皺起了眉頭。他伸手探進麥捆深處,指尖觸到麥粒的瞬間,一種濕滑黏膩的感覺讓他渾身一顫。他抓了一把出來,湊到手電光下——

那些本該是飽滿金黃的麥粒,此刻顏色發(fā)暗,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翳。不少麥粒表面已經(jīng)粘連在一起,甚至可以看到幾處灰綠色的、毛茸茸的霉點正在悄然滋生。它們冰冷、滑膩,散發(fā)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敗壞的甜酸氣。這絕不是幾天內(nèi)能形成的霉變。陳嶼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猛地想起父親手掌被麥芒刺破時滾落的血珠,想起他割麥時那沉默而近乎悲壯的背影,想起他提到“麥香”時眼中那固執(zhí)又虛弱的火焰……原來父親早就知道!他固執(zhí)地親手割下這些麥子,固執(zhí)地拒絕高效的機器,固執(zhí)地把它們藏在這最不通風(fēng)、最潮濕的角落……他根本就沒打算讓這些麥子變成面粉!他任由它們在這里,默默地、無可挽回地腐爛、發(fā)霉!

為什么?一股巨大的困惑和尖銳的心痛攫住了陳嶼。他呆立在原地,手電筒的光柱凝固在那堆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霉變麥粒上。父親用汗水、用血、用近乎自虐的辛勞,換來的,就是親手培育這一堆注定腐爛的廢物?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絕望的固執(zhí)?

就在這時,糧倉門口傳來了輕微而熟悉的腳步聲。陳嶼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迅速蓋好塑料布,關(guān)掉了手電筒。他退到一堆農(nóng)具后面,隱入濃重的黑暗里,心在胸腔里狂跳。

父親佝僂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被外面院子里的月光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他沒有開燈,像一頭熟悉自己洞穴的老獸,徑直走向那個角落。他掀開塑料布的一角,動作緩慢而沉重。然后,他蹲了下來。黑暗中,陳嶼只能聽到父親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還有……一種極其輕微的、手指在潮濕麥粒中緩慢攪動、摩挲的聲響。

“沙……沙……”

那聲音,像撫摸著什么稀世珍寶,又像在確認著什么殘酷的事實。時間在黑暗中凝滯了。過了許久,父親長長地、長長地吁出一口氣,那氣息沉重得仿佛要將整個糧倉都壓垮。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低沉,像夢囈,又像某種沉痛的宣告,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進陳嶼的耳朵里:

“霉就霉吧……”

父親緩緩站起身,塑料布在他身后重新落下,遮住了那片無聲的腐敗。他沒有停留,腳步拖沓地向外走去,身影融入糧倉門口那片朦朧的月光里。

陳嶼依舊隱在黑暗的角落,一動不動。糧倉內(nèi)濃重的霉味似乎凝固了,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朽的顆粒感。父親那句嘶啞的“霉就霉吧”,仿佛帶著麥芒的倒刺,反復(fù)刮擦著他的心臟。

他悄然退出糧倉,如同一個逃離現(xiàn)場的偷窺者。院子里清冷的月光灑了一地,白晃晃的,照得人心頭發(fā)慌。他鬼使神差地走向院墻邊堆放的那些麥捆——那些是收割機轟鳴過后留下的戰(zhàn)利品。麥粒飽滿,在月光下閃著干燥、健康的光澤,散發(fā)出谷物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暖香。他蹲下身,抓起一把,麥粒在指縫間簌簌滑落,帶著陽光曬透后的爽脆。這才是糧食該有的樣子。

可父親的手,只固執(zhí)地伸向那片注定腐爛的潮濕。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陳嶼被窗外一陣急促的引擎聲驚醒。他走到窗邊,撩起舊窗簾一角。院子里,那臺紅色的鋼鐵巨獸正發(fā)出低沉的咆哮,履帶碾過院子里的泥土。司機老李坐在高高的駕駛室里,叼著煙,有些不耐煩地朝屋里張望。

父親已經(jīng)起來了。他穿著那身沾滿泥點汗?jié)n的舊衣服,沉默地站在院墻根那堆屬于機器的麥垛旁。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忙著裝車,只是佝僂著背,目光越過轟隆作響的機器,投向院子西頭——糧倉那扇緊閉的、沉默的木門。那眼神空茫,仿佛穿透了厚厚的木板,落在那堆正無聲無息走向毀滅的麥子上。他的身影在龐大的收割機面前,渺小得如同一株即將被連根拔起的枯草。

“老陳哥!發(fā)啥愣呢?快搭把手啊!后面還有好幾家排著隊呢!”老李在駕駛室里探出頭,大聲催促著,聲音被機器的轟鳴切割得斷斷續(xù)續(xù)。

父親像是被驚醒,身體猛地一顫。他收回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溝壑縱橫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他低低地“哎”了一聲,那聲音干澀得像是從裂開的土地里擠出來的。他彎下腰,動作遲緩而沉重,開始機械地,一捆一捆地,將那些飽滿干燥、屬于新時代的麥子,奮力拋進收割機張開的大嘴里。陽光刺破云層,落在他花白的頭發(fā)和沾滿灰土的脖頸上,照亮了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像土地干裂的縫隙。

陳嶼站在窗簾后,靜靜地看著。父親每一次彎腰、每一次發(fā)力,那嶙峋的脊骨都透過薄薄的汗衫清晰地凸現(xiàn)出來,仿佛隨時會不堪重負地折斷。他沉默地勞作著,像一個被設(shè)定好程序的、老舊的機器,將那些金黃的、健康的、代表著效率和未來的麥子,送入那個轟隆作響、吞吐一切的鋼鐵怪獸口中。

最后一捆麥子消失在機器的“巨口”里。父親直起腰,望著那瞬間變得空蕩的院墻根,臉上沒有任何輕松,只有一片更深沉的疲憊和空茫。他默默地走到旁邊的田埂上,離那臺準(zhǔn)備駛離的收割機遠遠的,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來。褲腳蹭到了田埂上濕潤的泥土,洇開深色的濕痕,他也渾然不覺。他只是那么蹲著,像一截枯死的老樹根,深深地扎進泥土里。

他伸出那雙布滿老繭、裂口和麥銹的大手——那雙手曾無數(shù)次握緊鐮刀,也曾徒勞地攥緊過注定發(fā)霉的麥穗——深深地插進腳下溫?zé)岬哪嗤晾铩Kテ鹨话褲駶櫟摹Ⅶ詈诘哪嗤粒o緊地攥在手心,用力之大,指關(guān)節(jié)都泛出青白色。仿佛那不是泥土,而是他正在被轟鳴的時代巨輪一點點碾碎、剝離、最終將隨風(fēng)飄散的半生。他低著頭,看著那泥土從指縫間細細地漏下,像流沙,像再也握不住的時光。

收割機巨大的轟鳴再次響起,履帶轉(zhuǎn)動,卷起滾滾塵土,毫不留戀地駛向下一片等待征服的金色田野。那聲音震得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顫抖,震得陳嶼的耳膜嗡嗡作響。

父親依舊蹲在田埂上,背對著那遠去的鋼鐵洪流。陽光拉長了他蜷縮的影子,單薄而固執(zhí)地印在收割機碾過的、平整光禿的麥茬地上。他攤開緊握的手掌,看著掌心殘留的、混著麥銹的濕泥,那泥土的顏色,和他糧倉深處那堆麥子的霉斑,竟如此相似。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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