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但此刻外界卻灼熱異常。
還在遠處數里的時候,他便已經感受到了那灼熱的氣息,心下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只是隨著他步入村莊內,寒宿的心中已是徹底冰冷下來。
隨著靈識延伸,眼前景象已經徹底映入腦海。
一片漆黑焦土,散發著濃烈的煙熏,此刻仍舊有無數燃燼的火星子,在夜里時而明亮時而熄滅。
而村內,諸多尸體焦黑,有人有畜,仿佛被烈火從內至外來來回回燒透。數十具行尸仿若游魂一般,在村莊來來回游蕩,時而相互間碰撞到,爆發出戰斗,相互撕咬吞食。
寒宿仿佛能夠聽到,人的亡魂在夜幕里凄訴,牲畜們在火星子下凄嚎,向他申訴著冤屈。
當真是尸與尸相食,人與畜并冤。一片修羅地獄,人間慘劇。
旱尸之禍從上報到他從道宮趕來,不過堪堪一旬之數,不曾想這么點時間內,竟為禍至此!
這一刻,任憑寒宿道心如何堅定平靜,內心也有一圈圈漣漪蕩開,直至越來越洶涌,幾欲吞沒整個內心世界。
他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復雜情緒,但他知道,這其中,一定伴隨著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
寒宿很怕死,所以他一直在苦求長生之法,苦求大道,哪怕石竅詛咒如影隨形,他依舊沒有放棄。
但同樣的,觀海峰上,七年春去秋來,七年雨雪交替,讓他對生命的態度,漸漸變得漠視。
所以,在面對緣生村死傷近乎一半村民的情況下,他依舊能夠面不改色,甚至在明知死去的那一部分人,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人性的陰暗面導致,他仍舊能夠接受,并允許發生。
因為,貪生怕死,本是人性最本來的樣子。
但如今這一一副人間煉獄,卻與前者性質截然不同,因為,這是有人故意為之!
有人在養尸。
而這一處村落,就是養尸的圈場之一。從表面看來,旱尸的確是天災人禍,是天地間偶然而生,但絕非不可人為。
先前,寒宿就曾懷疑過首佛寺的那位高僧,只是見過之后一番試探,卻與他心中猜想截然不同,這才讓他放下了心中的猜測。
至于為什么懷疑本初,緣是在谷神畫面最初一幕之中,在那具被他碾碎的旱尸尸體上,看到了六個被燒焦得幾乎看不出的戒疤。
戒疤,是僧人的標志。
只是之后兩人的相談,加之他時不時的試探,以及谷神畫面中的那幾樣物件與傳言一一印證,讓寒宿逐漸相信這一切的禍源應當是那根金烏翎羽不經意間泄露出的炎氣所致。
可尸與尸相食,相互吞食而變強,如同養蠱一般的手段,又怎么可能沒有人在背后推動?
“吼!”
在寒宿思忖之中,一只行尸似乎是感受到了生人氣息,已經撲向他,焦枯的手指抓向他,同時一嘴狠狠咬下。
濃郁的焦臭撲面而來,讓他眉頭一皺。
來不及多想,寒宿側身躲過撲咬,黃庭道印催動,玄氣自三宮之中洶涌起來。
一道虬龍般的白霧玄氣,在其掌心匯聚,隨著手指叩落,淬煉三轉,
“敕,斬!”
一指斜斜劃落,袖袍獵獵,寒宿如同一只蝴蝶一般,飄然繞過行尸。身后,是一具仿佛被一把大鈍刀生生犁開的斷尸。
三轉的云氣天刀,不是如何鋒銳,只是憑借著寒宿一身胎息圓滿的渾厚玄氣,硬生生將其碾殺。
這樣的技法,或許登不得大雅之堂,但用來對付這種堪堪比得上胎息初關,甚至稱不上旱尸的行尸,已是綽綽有余。
撲通!
尸體墜落地面,發出一聲沉悶的碰撞。
月光淺淺淡淡,恍若一層薄薄的寒霜便灑大地,覆蓋了地上的斷尸,卻難以掩蓋大地之上的點點火星子,以及某個人的沉凝殺機。
寒宿面無表情,沒有回頭,徑直走入村落更深處。
于是,原本還有些聒噪的村落,竟是瞬間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在夜色里,在廢墟里,在萬千火星子里,悄然睜開。
無論是還在相互廝殺的莽夫,還是隱藏在暗處的惡狼,都在這一刻,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
都已經是死去了的人,自然不會再有意識的,但支撐著這群行尸走肉的,是那一點生靈最原始的獸性。
獸性,暴虐而原始。
他們已經不能再稱之為人,寒宿也同樣沒把他們當人。
終于,一聲低吼打破了寧靜,仿佛一塊石頭落入了水中,打破了水面原有的平靜。
一只旱尸悍然撲來。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乃至于數十只!
“敕,疾!”
寒宿以《氣符書》起手,左手迅速勾勒出一道云紋,敕聲落定,整個人瞬間化作殘影,避開行尸撲殺撕咬。
與此同時,道袍飄搖,其身影仿佛化作分出了數個同樣的身影,出現在一具具行尸身旁,皆是揮袖作仙人撫頂之姿。
掌中一道道白霧玄氣交織,隨著寒宿手掌一同按落在行尸身上,行尸頓時如遭重擊,被狠狠砸落在地。
“敕,鎮,化,困!”
寒宿身形重新聚攏,與此同時,連續三道咒音一錘定音,在冷寂的夜幕中突兀傳開。
頓時,掌心符篆扭曲變化,云璽從掌中飄然飛出,滴溜溜旋轉中頃刻漲大,將這數具還未來得及起身的行尸盡數封鎮。
同時一根根細長的云氣繩索,從云璽之上化生出來,蜿蜒而下,將行尸一一捆縛。
隨著寒宿心念一動,云氣繩索頓時勒緊,將諸多行尸擠壓的骨骼爆鳴,直至最后徹底勒斷成數截。
其對氣道的掌控,竟已恐怖至此!
但只有寒宿知道,其實他所修的法術頗為單一,都是氣道方面的手段。
在道宮的數年,寒宿除了閱讀道書古籍之外,便是苦修不輟,打磨三宮玄氣以及施法手段,從最開始接觸《氣符書》到以此為根基配合《云紋真箓》,手書符箓于虛空,化符成法,走出屬于自己的行法路數,并不容易。
為了走通這條路,他不知涉獵了多少施法控法技巧,譬如附念控氣,氣化懸絲,潮落浪涌,虛實相化,擒龍控鶴,陰陽盤絞等等諸多御氣法門,并將其掌握得爐火純青。
正因如此,才讓他真正踏上了氣道一途。
也許是觀海峰數年如一日的觀韻起云落,云聚云散,亦或者是寒宿天資聰穎,對氣道天生敏感,他竟真將兩者融合相互印證,走出了他如今獨特行法路子。
寒宿很清楚,天下修士千萬萬,每人走的道都不盡相同,哪怕同樣為氣道修士,也會因個人原因天差地別,在這條路上,沒有哪個人敢說自己就是正確的,只是走的早晚一點,遠近一點罷了。
任何法術,無論是由何種方法施展衍生而來,都是一個摸索驗證,用自己對“道”的認知去闡述,從而達到威力從小到大,道法由低到高的過程。
而這個過程,被他稱之為,求道。
寒宿不求掌握天下所有道法,他只求在自己專精的路上,走的更遠,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