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整個廣陵縣都浸泡在一片深沉的死寂之中。
陸青言走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之上。
白日里的喧囂早已散盡,只剩下幾盞掛在屋檐下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曳著,投下昏黃而又孤單的光暈。
兩側的商鋪都已關上了門板,黑洞洞的,像一排排沉默的巨獸。
他走得很慢,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能聽到風吹過街角時,發出的嗚咽。
他能聞到空氣中,那屬于白日里煙火氣的余溫。
這里,是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新秩序。
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后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李府那座象征著權勢與威嚴的朱紅色大門,在夜色之中,如同一只擇人而噬的巨獸之口,靜靜地矗立著。
門前那兩尊由整塊青石雕琢而成的巨大石獅,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的猙獰。
陸青言在那扇門前停了下來。
他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了一封早已寫好的信。
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紙,上面沒有任何的署名。
他又從自己的靴筒之中拔出了一柄匕首。
匕首也很普通,是縣衙里那些捕快們,人手一柄的制式兵刃。
他掂了掂手中那封信的分量。
然后,他抬起了自己的手。
“咄!”
那柄匕首,連同那封信一起,被他狠狠地釘在了那扇朱紅色的大門之上。
刀尖入木三分。
做完這一切,他沒有再多看一眼。
只是轉過身,將自己那件黑色勁裝的衣領,向上拉了拉,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然后,他的身影便融入了那片比墨還要深沉的夜色里。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一個負責清掃府門前落葉的李府下人,打著哈欠,推開了那扇厚重的側門。
他伸了個懶腰,正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然而,當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那扇朱紅色的大門之上時。
他那雙本還睡眼惺忪的眼睛,瞬間便瞪得如同銅鈴。
一炷香之后。
平陽李府,書房。
李正源看著那柄依舊插在信封之上的匕首,那張本就陰沉的老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匹夫之勇,豎子之行!”
他冷哼一聲,伸手便將那柄匕首從信封上扯了下來,看都未看一眼,便隨手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李正源的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厭惡。
“竟敢用這種江湖草莽的手段,來挑釁我平陽李府?”他的聲音里壓抑著怒火,“他以為他是誰?一個泥腿子,也配與我兒相提并論?”
在他的對面,李玄風卻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
他甚至都沒有去看地上那柄匕首,只是端起面前那杯尚有余溫的香茗,輕輕地吹了吹。
然后,他用一種平淡的語調淡淡地開口。
“念。”
李忠不敢有半分的怠慢,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封信,從地上撿了起來。
然后,他展開信紙,將信中的內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
信的內容,極為簡單,簡單到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粗魯。
“李玄風。”
“你我之間的恩怨,與這廣陵縣人無關。”
“明日午時,城郊落云坡,你我二人,一決生死。”
“若不敢來,我陸青言,瞧不起你。”
當李忠念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李正源那張本已漲紅的老臉,瞬間變得鐵青。
他猛地一拍桌子,發出一聲巨大的悶響。
“狂妄!”
他的聲音尖利又扭曲。
“豎子找死!”
“風兒!此子詭計多端,這定是他的激將法!”他指著那封信,聲音里充滿了不屑。
“他自知在城中斗不過你,便想將你引到城外,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什么單打獨斗,一決生死?不過是些跳梁小丑的伎倆罷了!”
“你……你絕不能去!你若是去了,那便是自降身份,與這等宵小之輩為伍!”
“陷阱?”
李玄風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雙狹長的眸子里沒有半分的擔憂,反而躍動著一團充滿了興奮的光芒。
“那才更有趣。”
他站起了身,走到了書房的窗邊。
“父親。”
李玄風轉過身,看著自己那張早已被怒火所填滿的臉,那雙漠然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絲憐憫。
“你不懂。”
他搖了搖頭,那感覺,像是在看一個與自己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世界里的可憐蟲。
“他越是掙扎,我便越是興奮。”
“我倒要看看。”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審視。
“他一個小小的煉氣期,能給我布下怎樣的陷阱。”
他說完,不再去看李正源那張充滿了錯愕與不解的臉。
他對著一直侍立在一旁的李忠,隨意地揮了揮手。
“去,幫我備好車馬,明日我要走一趟落云坡。”
……
在將信插到李府門口之后,他獨自一人,走上了廣陵縣那高高的城墻。
他站在那座早已有些斑駁的角樓之上,負手而立。
清晨的風,吹拂著他那件黑色的勁裝,獵獵作響。
他的腳下,是那座正在從沉睡之中緩緩蘇醒的城市。
炊煙,從那千家萬戶的屋頂之上,裊裊升起,匯聚成一片淡淡的薄霧,籠罩著這片土地。
遠處的河堤工地之上,也已是人聲鼎沸,熱火朝天。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了一絲久違的安寧。
他不能等。
他不能被動地等待著李玄風,將戰火燒到這座他好不容易才掌握的城市里。
他必須主動出擊,將戰場選在城外。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胸中那股翻騰不休的戰意緩緩壓下。
他知道,自己現在要做的,不是去思考如何戰勝一個筑基期的仙師。
而是要讓自己徹底地靜下來。
靜得如同一塊亙古便已存在那里的頑石,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淵。
只有這樣,他才能在那場足以將他徹底碾碎的風暴之中,尋找到那唯一的一絲可以讓他反敗為勝的生機。
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整個世界,在他的感知之中變得不同了。
他能“聽”到,風吹過城墻垛口時,發出的嗚咽。
他能“聞”到,空氣中那混雜著泥土芬芳與萬家炊煙的獨特味道。
他能“感”到,腳下這座城市,那如同心臟般沉穩而又有力的脈動。
他甚至能“看”到,那一縷縷,一道道,由萬千民望所匯聚而成的金色氣流,正從那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升騰而起。
最終,百川匯海般融入到了他的體內,融入到了那枚早已與他神魂相連的【天命官印】之中。
陸青言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那里。
直到他的身后,旭日東升。
萬丈金光,刺破云層,將整座廣陵縣,都染成了一片璀璨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