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織。
陳鐵山躲在那具早已冰冷的戰馬尸體之后。
他在等。
他知道,對方既然已經出手,那便絕不會輕易地善罷甘甘休。
一陣如同落葉被踩碎的“沙沙”聲,從那片幽暗的林間響了起來。
緊接著,四道身著黑色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布,手中提著閃爍著寒光的利刃的身影,從四個不同的方向,走了出來。
他們呈一個半圓形的包圍之勢,一步步地朝著陳鐵山的方向逼近。
那股子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殺氣,讓陳鐵山下意識覺得不妙。
這四個人,絕對是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好手。
絕不是廣陵縣里,那些只懂得欺壓百姓的潑皮無賴可比。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他感到絕望的。
真正讓他感到絕望的,是那第五個人。
那個人沒有穿夜行衣,只是穿著一身普通的灰色布衣,手中拿著一柄刀。
一柄比尋常官刀要窄上許多,長上許多的狹長長刀。
他隨意地站在那四名黑衣武者的身后,那張被雨水打濕的臉上,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陳鐵山。”
那個拿著狹長長刀的武者,開了口。
“雇主說了,你是個好漢。”
“只要你肯放下手中的刀,他可以留你一個全尸。”
陳鐵山聞言,卻是笑了。
他從那具戰馬的尸體之后,站了起來。
他那魁梧的身軀,在這漫天的風雨之中,如同山岳,巍然不動。
“告訴你的主子。”
“我陳鐵山,在沙場之上,便已死過一次了。”
“這條命,是陸老大人給的。”
“如今能再為小陸大人,死上一次。”
他頓了頓,那張飽經風霜的國字臉上滿是快意。
“值!”
“不識抬舉。”
那武者臉上的戲謔緩緩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對著身旁那四名黑衣武者,隨意地揮了揮手。
那四名黑衣武者齊齊發出一聲低吼,手中的利刃化作四道寒光,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朝著陳鐵山,絞殺而來。
他們的配合,堪稱天衣無縫。
兩人攻上三路,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的空間。
另外兩人則身形下潛,手中的短刀直取他的下盤。
陳鐵山怒吼一聲,如同猛虎下山。
他迎著那四柄閃爍著寒光的利刃,悍然前沖。
腳下的泥漿轟然炸開。
長刀化作一道匹練,沒有半分的技巧可言,只是用最是直接的方式,朝著那沖在最前面的兩名黑衣武者,當頭斬下。
這是沙場上的刀法。
是那種舍棄了所有防御,只求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將敵人徹底斬殺,以命換命的刀法。
“鐺!鐺!”
兩聲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響起。
那兩名黑衣武者,只覺得虎口一麻,一股讓他們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刀身之上傳來。
他們手中的利刃,幾乎要脫手而出。
而就在他們心神失守的這一剎那。
陳鐵山的刀已經到了。
“噗嗤!”
一聲悶響。
沖在最前面的那名黑衣武者,甚至都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他手中的利刃,連同他的半個肩膀,便被陳鐵山一刀從中劈開。
溫熱的鮮血,混合著破碎的內臟,濺了陳鐵山一身。
但他的刀勢不止。
那柄長刀順著慣性,橫掃而出。
另一名黑衣武者,被他攔腰斬斷。
然而,就在他斬殺兩人的同一時間。
那另外兩柄短刀,也已斬至身下。
“嗤啦!”
陳鐵山那兩條粗壯的大腿之上,瞬間便多出了兩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
他踉蹌了一下,單膝跪倒在了那片泥濘之中。
那兩名得手的黑衣武者,眼中閃過一絲竊喜。
他們沒有半分的猶豫,手中的短刀,再次直取陳鐵山那早已暴露在外的咽喉。
然而,他們看到的卻是陳鐵山那張,充滿了猙獰笑意的臉。
他是在故意賣這個破綻,他要的就是這個近身的機會。
“死!”
陳鐵山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
他扔掉了手中的長刀,用那兩只如同鐵鉗般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那兩名黑衣武者的手腕。
然后,猛地向著中間合攏。
“咔嚓!”
兩聲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徹在風雨之中。
那兩名黑衣武者,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
他們的手腕,竟被陳鐵山硬生生地給捏碎了。
但這還不是結束。
陳鐵山用自己的頭顱,狠狠地撞向了其中一名黑衣武者的面門。
“砰!”
一聲悶響。
那人的腦袋如同一個被砸爛的西瓜,紅的,白的,濺了陳鐵山一臉。
而另一名黑衣武者,則被他死死地扼住了喉嚨,然后一點一點地舉到了半空之中。
那人在他的手中,如同一條魚,徒勞地掙扎著。
最終,隨著一聲“咔嚓”,他的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到了一旁,再無聲息。
雨,依舊在下。
風,依舊在吼。
只是那林間,卻再無半分的打斗之聲。
只剩下四具早已冰冷的尸體,和那個單膝跪地,劇烈喘息的身影。
陳鐵山渾身浴血,體力已漸漸不支。
他看著那個從始至終都只是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的第五個人,掙扎著從地上撿起了那柄早已卷了刃的長刀。
然后拄著刀,一點一點地從那片泥濘之中站了起來。
那個拿著狹長長刀的武者看著他,鼓起了掌。
“啪。”
“啪,啪。”
掌聲,在寂靜的林間,顯得是那么的刺耳。
“不錯。”
“不愧是能在北方沙場之上活下來的老兵。”
“你比我想象中要強得多。”
他說著,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那柄狹長長刀。
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之下,反射著一抹妖異的血色。
“作為獎勵……”
他的身影動了。
快!
陳鐵山甚至都來不及看清他的動作。
他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寒意便已撲面而來。
他下意識地橫刀格擋。
“鐺!”
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
一股讓他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刀身之上傳來,他竟被這一刀硬生生地給劈得向后退了三步。
一道清晰的裂痕,從刀身的正中央蔓延開來。
陳鐵山知道,自己今天怕是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他發出一聲咆哮,朝著那個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發動了沖鋒。
他的刀法大開大合,悍不畏死。
每一刀,都帶著同歸于盡的決心。
然而,他面對的卻是一個遠比他更強的存在。
他的刀法,刁鉆,狠辣。
他總能用最小的力氣,在最不可思議的角度,避開陳鐵山那雷霆萬鈞的攻勢。
然后,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不致命,卻又足以讓他不斷流血,不斷消耗體力的傷口。
他在折磨他。
他在享受著這場不對等的虐殺。
“嗤啦!”
又是一道寒光閃過。
陳鐵山那只握著刀柄的右手小臂,被那長刀拉了一條口子。
“哐當。”
長刀掉落在了那片泥濘之中。
陳鐵山單膝跪地。
他看著那個正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身影,眼神中充滿了冷靜。
那武者沒有立刻動手。
他只是用那柄狹長的刀鋒,輕輕地在陳鐵山的臉上拍了拍。
“你看。”
他的聲音充滿了玩味。
“你那所謂的忠誠,除了能為你換來一身的傷痕,又能得到什么?”
“值得嗎?”
陳鐵山沒有回答。
他只是用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
那武者笑了笑。
“你還不配知道。”
他說完,手中的刀再次動了。
這一次,他的目標是陳鐵山那條左臂。
陳鐵山心中不再有半分的猶豫,他抓住了地面上的長刀,然后用盡了自己最后一絲力氣,朝著那武者的小腹狠狠地捅了過去。
那武者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意外。
他沒想到,這個早已是強弩之末的男人,竟還有余力發動反擊。
但他終究還是太慢了。
“噗嗤!”
一聲悶響。
那柄狹長的長刀,從陳鐵山的左肩之上,狠狠地刺了進去。
不過那武者因為躲避陳鐵山的攻擊,導致自己發力不夠,只是淺淺地扎了進去。
看到機會來了,陳鐵山死死地咬著牙,那只握著刀的右手,朝著那個近在咫尺的敵人捅了過去。
那武者徹底側過身,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致命的一擊。
然后一腳,狠狠地踹在了陳鐵山的胸口之上。
“砰!”
陳鐵山倒飛了出去,撞在了身后那棵巨大的榕樹之上。
然后緩緩地滑落,倒在了那片早已混雜著鮮血與雨水的泥濘之中。
那武者緩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低頭,看著眼前這個不肯放棄的男人,臉上露出了欣賞的神色。
“你的經脈鼓動,氣血搬運之間已隱有章法。”
“若再給你十年,說不定真能讓你摸到后天鍛體的門檻。”
“可惜了。”
他說完,抬起了手中的長刀。
刀鋒對準了陳鐵山的心窩。
陳鐵山勉強撐開了那早已被鮮血糊滿了的眼皮。
視線早已模糊。
他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一抹刺眼的寒光。
雨水混雜著血水,從他的嘴角滴落;力氣從他的身體里,一點一點地流逝。
遇到這樣的困難之時,許多人或將陷入惶恐與混亂。
但……絕非此人,絕非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