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市是杜鵑花的故鄉，每年三四月間，田壩鎮涼水溝的杜鵑花更是爭相爛漫，其間夾有荊棘灌木，如遇天晴，映日杜鵑花也別有一番景致。這里坡大地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涼水溝沉默復沉默，寂靜復寂靜。時至公元一九九六年，有一位三十開外的漢子，在田壩鎮鎮長、田壩辦事處主任的帶領下，來到涼水溝，立于黃坡之巔，舉目四望。他在看這片荒坡的美麗和富饒。鎮長勸他，這里地廋，還是到清水河邊去租一塊吧。可他執意要承包這片杜鵑花開過的處女地。

這個高原漢子，就是田峰公司的經理黃照彪。

（一）

黃照彪，1981年畢業于宣威四中高中部。跟許多落榜生一樣，他帶著深深的失落感回到故鄉。父親當時任田壩鎮鎮長，看他整日沉默不語，坐臥不安，勸他再補習一年。哪防他冷冷地回絕了：“讀書又不是唯一的出路，補習又不是光彩的事，再怎樣我也不讀了。”父親拗不過他，便在宣威十三中給他找了個零時工，做炊事人員。一天下來，臉油黑油黑的，而領的薪水每月只有二十來元。七十多歲的奶奶也真關心孫子，責怪兒子給他找了這份苦差，要兒子給孫子另找一份工作。父親極為難地說道：“世上沒有哪份工作好做得很，我當了二十多年的小學老師都不覺得苦，他才干了兩年就吃不消了，他到底要干什么！”一天，父親問照彪：“你是不是嫌伙夫羞人？”照彪說：“倒不是嫌伙夫工作羞人，只是整天地跟鍋碗瓢盆打交道，技術也學不到一點，作為一個小伙子，是覺得有些窩囊，整法不大（沒有意思）”。“整法不大，你就在家好好呆起，等著招工吧。”父親也沒給他一句好話。

在等待中煩躁了一年，1983年，通過考試，照彪終于被招到糧管所，兩年后，便升任糧管所會計。據所長講，照彪有點經濟頭腦，有點理財能力。

照彪坐上糧管所會計的交椅，令當時的青年們羨慕。1983年至1992年，糧食仍然實行統銷，會計權力也還有一點，有些人為了買點好米，還不時地跟他拉拉關系，走走后門。按理說，得了這么一個會計職務，也該心滿意足了。可一些同齡人不屑一顧的神情令他心灰意冷。有人說他，全仗老子，有什么本事；有人說，那是老子開路，后人行車。雖然這種議論沒有當面直白，或者就是一種莫須有。但照彪仍覺得，那鄙夷的目光如芒在背，常常另他隱隱作痛。

到了1992年底，糧食部門也不景氣，議價與平價抗衡，市場上的大米越來越多，糧管所的工作人員越來越清閑，越來越難得讀到糧本了。照彪和同事們無所事事，整日打打牌而已，簡直悠閑得讓人坐臥不安，如游逛的云一樣瀟灑得發白。一種極度的空虛感襲擊著他，一種不安逸現狀的想法油然而生，他打算離開糧管所。當時，照彪的父親已離開田壩，到宣威縣供職，有人認為，其父又要為他謀一個好工作了。然而他那實現自身價值的欲望之火促使他選擇了一條令人難以置信的路子，那就是停薪留職。他是一只過著閑適的籠子生活而又不忘飛翔藍天的小鳥。他說，我要在我的人生里清除父親的影子。我父親在田壩鎮沒丟人過，我也絕不會給他丟人。

（二）

離開糧管所，他便走上了一條坎坷的創業之路。當時，有同事說他蠻干。可到了1993年，事實證明他有一雙獵人般的眼睛。那一年，糧食部門徹底取消統銷政策，他原來的糧管所也一下出現了“橡皮飯碗”，人們漸漸改變了對他的看法，覺得他是一個善于抓機遇、弄商潮的漢子。

挪下糧管所會計交椅，握住大車方向盤，照彪奏響了“個體戶”之歌。說來只是苦一點，在當時也能掙一些，“小鐵匠打點吃點”不成問題。九十年代初，南方駕駛員還受社會青睞，人們見了駕駛員就師傅長師傅短的。一月下來，掙的錢自然比在糧管所高出幾倍。按理說，照彪也該安于現狀了。但開車接觸的人一多，看到那些煤老板買進賣出，花綠綠的票子一大匝塞進褲袋，或系在腰里，他又不安分了，一個萬元戶算得了什么！你看有些人，識文不多，但已成了幾十萬元戶，大車小車二十多輛，集體運輸，長蛇陣勢，風光又風采。他當時抱定一個信念，錢好賺，不趁此大干一場，更待何時。回想九十年代初，全國經濟確實過熱，逢年過節，市場物品供不應求，有時還出現搶購物品的現象，錢真的好賺。

（三）

照彪憑著初生牛犢的勁頭，草草地賣了大車，得四萬元，以為拿這一點錢就可以干大事了。于是伙同兩個堂兄弟就開始辦公司了。關于公司命名，三個還有過爭執，一人說取“豐田”，一人說取“興田”，照彪不同意，他說：”別把調子唱得太高了，我們怎能擔得起振興田壩的重任；就取名田峰，意思是田壩翠峰人辦的。”

既定了廠名，照彪就到羊場鎮企業辦購買大松樹火車站貨場的經營權，一打聽，賣車的四萬做得了什么！只夠開銷貨場的租金，上交給企業辦的管理費每噸煤三元五角，上交給企業辦的土地代征費每年六千元便無著落，還有那進煤的巨額貨款從何而來，照彪第一次陷入了困境。

開弓沒有回頭箭“上路就不回頭”的照彪，只得硬著頭皮去借。借，至少要借八萬左右，給私人借不現實，只得給銀行去借。天下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照彪便冒冒失失地走進田壩信用社，主任是他的老同學，個子小，倒也精明。正值放貸時候，主任就爽快地答道：“可以，把你的執照拿來看一下，瞧瞧有多少注冊資金。”“什么，小家伙，要什么執照？”照彪壓根兒就沒有想到搞煤焦運銷要什么執照，因而以為主任跟他開玩笑，也就一玩二笑起來。“別扯蛋了，不辦執照咋貸款。明天，我帶你進城去辦。”主任說大話，也使得大錢，沒過幾天，執照貸款一并完成。

有了買煤的錢，照彪便讓內弟負責購煤，自己專門聯系銷路。整整一個月，他來往于鐵路線上，餐風飲露，凡是冒濃煙的工廠，他都不曾錯過，識盡了“初出茅廬無客戶”的滋味。昆明昆鋼，曲靖車務段，云南磷肥廠攀枝花鋼鐵廠，處處留下了他風塵仆仆的身影，既要聯系買主，又要聯系運輸，一到晚上閑下來，便覺散了架似的。

困乏其身休息補，苦于無奈則傷神。1994年，他只有西裝，而無大哥大、桑塔納，談不上瀟灑。有幾家看見他的鄉土氣息，便懷疑他的能力和實力，婉言謝絕了。面對一次次冷遇，照彪并沒氣餒，因為他已無退路：七萬五的貸款，一萬一的年利息，這數字如同毒蛇，稍一松手，掐不住它，就要被其所害。但此行的意外收獲也堅定了他繼續創業的決心。一路奔波的日子里，他看到攀鋼的工人已排隊上班，一三五我上，二四六他上。照彪已覺企業工人會下崗就在不久的將來，既如此，我那糧管所的會計交椅，甚而別的什么好崗位，又有什么值得留戀呢！早下崗晚下崗都可能會下崗，不如趁著海闊天空的時候闖一闖。既然選對了路子，天怎會絕人之路呢？關羽耍刀，張飛弄矛，幾經波折，照彪終于悟出，要得生意好，不防尋找與顧客的相同點，不防進行一番情感投資：看見幾家老板好抽旱煙，他也就學了抽旱煙，有相同愛好，就好搭話點。不知怎的，幾經接觸，一份購銷合同終于與云南磷肥廠簽訂。

（四）

幾番風雨，一路兼程。滿載原煤的三十節列車終于從大松樹車站出發，它載著一個年輕人的夢想駛往云南磷肥廠。照彪隨車出發，一路上正設想拿取支票的歡喜。可事與愿違，等來的卻是云南磷肥廠經理的一頓奚落：“你這小伙，煤炭質量都把握不住，還做什么生意，不行，只能按合同處理”。眨眼之間，田峰公司虧損八萬。這如同晴天霹靂，令他振聾發聵。消息傳到家鄉，有的村民難免斷言，照彪此次必定死碼（完蛋）。好在磷肥廠的一名科員當時溫和地點破：“你們就挨著田壩煤礦，礦上有化驗員，自家認不得，不會問問他們。”

真是一語驚醒心有靈犀之人，照彪于是讓公司停產一月，自己帶著內弟到田壩煤礦化驗室取經，又買來《煤質檢驗手冊》，挑燈夜讀。對內加強管理，嚴把質量關。曾記得，當時管進煤的內弟因為煤質問題被他臭罵了一通。

公司整頓完畢，煤炭生意繼續做下去。接連三四個月，月月發貨，樁樁成交，所購精煤不但發往磷肥廠，還拓寬了市場，新增了昆明發電廠，上海新余鋼鐵廠，柳州鋼鐵公司三家客戶。僅僅一個季度，田峰公司就彌補了虧空，并向社會莊嚴宣告：照彪死不了碼。

失敗是成功之母，一個成功帶著他走向新的成功。接連的盈利，使照彪漸漸感到，貨場小了，公司的周轉資金緊了，業務關系窄了。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照彪冥思苦想，終于得出答案，那就是尋找合作伙伴。照彪談到這個問題時，特別提到了田壩煤礦運銷公司經理徐發揚先生。徐發揚是煤炭市場的關系富裕戶，照彪有意從他那里討點關系；徐發揚也覺得照彪有經營頭腦，特別同情他只身飄零在煤炭市場中，于是于1995年8月召開公司會議，討論決定田壩煤礦運輸公司與田峰公司聯營，并給田峰公司注入資金三十萬元，同時為田峰公司提供喜鵲樂火車站北面的東段貨場。這次聯營給田峰公司注入了活力，注入了關系，注入了經營之道，注入了管理之策，難怪照彪對田壩煤礦運輸公司的關照永志不忘。

1996年，田峰公司又與新宇公司聯合，一起買下喜鵲樂火車站北面的西段貨場，再一次走上聯合經營、獨立核算的經濟運行軌道。對此舉，照彪津津樂道，他說，做煤焦運銷生意，不是小打整，在經濟大潮中，獨木難支啊！是的，聯合經營確實有效地提高了田峰公司的競爭能力，這里的一組數據便是證明：上交利稅，1995年35.5萬元，1996年29.85萬元，1997年30.2萬元；就連1998年，在一片“錢不好賺，生意不好做”的市場喧囂中，田峰公司經理黃照彪仍然運籌若定，繼續上交利稅17萬元。吃財政飯的工薪族在領取工資時，何不品味一下這首數字組成的詩。

黨和政府慧眼識英才，1998年8月，宣威市人民政府授予田峰公司為“重合同，守信用”單位，同月，市委市政府把田峰公司列為“私營企業三十強”，充分肯定了黃照彪和他所辦的公司在宣威經濟發展中所取的作用和成績。

花香自有蜂兒來：照彪的生意越做越紅火，找上門來謀個工作的父老鄉親也越來越多。照彪便在貨場上成立一個裝卸隊，分三組三班，兩百人左右，一般工價，下煤每噸一元，上煤每噸七元。我曾問一名小工：“你們嫌這個工作苦嗎？”這名小工說：“苦是苦一點，但我怎敢嫌棄，在家也是呆著，還是照彪給情面，讓我進裝卸隊。”他的話并無水分，如今，珍惜崗位已是每個公民應有的素質和意識。

（五）

曾幾何時，多少暴發戶、土發戶顯赫一時，如今，都已曇花一現，一或沒有遠見，二或有了錢便亂花，三或管理不善，四或小富即安的思想站了上風，不愿或不敢繼續冒風險，弄商潮。但照彪的田峰公司從創辦至今，仍然元氣日增。這個公司沒有圍墻，沒有門衛，按一般人的想法，這樣的公司用錢，經理想咋用就咋用，用了多少只有經理一人知道。殊不知，田峰公司的出納會計分開，實行收支兩條線，報銷憑證規范齊全。工商所、財政所時常問津，不是專來查賬，而是公司請他們來謀劃管理方略。

說起管理，田峰公司一直以“內強管理，外樹形象”為宗旨，嚴格公司的各種規章制度。公司現有職員21人，各人職責分明。曾有一位職員，曠工一天，公司就按規章制度讓其“下課”，其他職員為其求情，照彪予以拒絕：“他必須停職，實在要進廠，等思想轉變后再來跟我講。”照彪認為，公司每個職工的言行都代表著公司的形象，對構建公司的業務關系起著不可低估的作用。照彪曾為一個電話開除過一個職員，似有小題大做之嫌。但事實絕非如此。一個昆明客戶打電話給公司辦公室，當時在辦公室值班的是他堂弟，這位堂弟一拿起電話便叫：“喂，你是哪個？”這位客戶便不高興地掛上電話，再打傳呼給照彪，委婉地說了辦公室值班人員的不遜。照彪回到公司，立即給這個堂弟停職。這個堂弟說他小題大做，故意整人。照彪一下子按耐不住，吼了起來：“這是小事嗎？你得罪的是一個客戶，長此下去，你把我的客戶都得罪光了，我還怎么做生意。干我們這一行，不像小菜街擺攤一樣，張不買李買。要知道，我們的客戶少得可憐。業務關系就是我們的生命線。你拿起電話，起碼得先說，您好，我是田峰公司某某某，請問你找誰。這還不算過火，明年我還要給貨場職員統一著裝呢！”這位堂弟覺得在理，停職兩月，最后請奶奶說情，終于二次進公司。這時，照彪才對他說出真心話：“自家人辦的公司，自家人要進來，當然優先；但是，違反了規章，使公司受損，自家人也得優先下課。自家人不顧自家的公司，誰顧！”好一個“親人二優先”，可見照彪在用人方面內功深厚。曾有一年過春節，照彪讓全公司職員及其家屬聚在一起過年，并給老娘們發紅包，給娃兒們發壓歲錢。照彪說：“沒有你們娘們的支持，我們公司的職員就不能盡心為公司辦事；沒有公司職員的努力，就沒有我這個經理黃照彪。其實，公司發給你們的紅包，都是你們自己掙的，自己掙錢自己花，有啥不好意思，趕快收起。”

發紅包，發壓歲錢，照彪瀟瀟灑灑。可是大方之人也有不大方之時。公司的一應開支，小到一個電爐盤，他都要過問，買給誰，買給哪點辦公。但當本地人民有困難時，照彪卻判若兩人了：1997年，田壩三中首屆招生，照彪該出手時就出手，立馬劃撥了4000元給三中購置音響設備，并替三中安裝了一部程控電話，當時價值3000元左右。

（六）

出名就別想隱姓，唯一的法子就是繼續奮斗。1996年，照彪又給公司注入了新的血液，他決定承包一片土地辦果園。跟鎮長通氣后，鎮長便與田壩辦事處主任相商，一同帶他去考察荒坡廋崗涼水溝，結果照彪與涼水溝“一見鐘情”。他說：“這里水源方便，又是本辦事處自家的土地，找個自家人看管果園也方便，就自私一點，為家鄉辦點好事吧！”由于人們未看清農村產業結構調整的趨勢，在當時也有人覺得他傻。但他終于傻下來了，與田壩辦事處簽訂合同，承包涼水溝50年，租地266畝，每畝每年付承包費15元。并于當年栽下梨樹45000棵，桃樹150棵，銀杏200棵，柿子100棵，板栗200棵。如今，果園水電路三通，并架通了程控電話，安裝了電視轉播臺。每到春夏，真是機犬想聞，機是電視機電話機，犬是看山犬。

這片涼水溝果園是照彪的得意之作，他為之高興，煤焦運銷是果園的支柱，果園又是公司未來的搖錢樹，二者前后照應，共同支撐著田峰公司。況且發展林果經濟，是“靠山吃山”型的農村發展戰略，既可收到經濟效益，又可綠化美化荒山，收到社會效益。一句話，田峰公司將給涼水溝留下一片綠蔭，涼水溝果園也將給田峰公司留下豐收的碩果。照彪的這一舉動將帶動集體或私營企業規模型利用土地，走農村經濟產業化發展道路。是的，1998年，翠峰人又在翠峰山下開辦了大棚菜場。出于各種認識，《宣威報》《曲靖日報》曾對涼水溝果園作了報道宣傳。田壩鎮黨委、政府更是高瞻遠矚，于1998年2月授予田峰公司“產業結構調整先進單位”稱呼。我采訪公司的時候，倒是與經理直言不諱地交談，創辦果園是利公司又利社會的行為，它為引導農村產業結構調整，引導農村企業因地制宜，正確投資起著示范作用。或許是人怕出名的緣故，照彪認為，他將為此擔風險。如今，電視臺的果品廣告漸漸頻繁起來，而涼水溝依然未發“宣言”，注入涼水溝的資金又與日俱增。凡此種種，風險環生。但照彪堅信，沒有風險就是一潭死水。涼水溝的果品廣告一定可以做出來，涼水溝的果香一定要醉人。或許是出于窮根問底，我懷疑他們的果品貯藏技術。哪防黃照彪神秘一笑：“田壩煤礦還有一個大冷庫，很多人不知道。”我開玩笑地說：“老俵，你真能利用人”。這話似乎觸痛了他，但他依然字正腔圓地說道：“在我發展的過程中，我抓住過許多機遇，利用過各種關系，但我絕不利用父母的關系。因為那不是強者，強者也靠人，但絕不靠父母。父母給的只是背景，自己打下的才是江山。我的父親在田壩鎮當鎮長沒丟過人，如今，我也沒有給父親丟人。”

感受過工薪族的困惑，熬過個體戶的艱辛，嘗過獨家經營的苦澀，品過聯合經營的愉悅，一幅股份合作創辦矸石磚廠的藍圖又在照彪腦海里繪制。一路商機迷離，一路慧眼睜睜，照彪對田峰充滿自信，商機怎能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