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壺中日月忽知秋
- 天選之子ChosenOne
- 道道子硯
- 4260字
- 2025-07-01 11:39:29
玉盞浮光幾度悠,九轉壺天驚歲秋。
煙霞漫染杯中色,星斗潛移鬢上愁。
醉里乾坤終是幻,人間風雨豈無由。
推窗驚見楓林晚,落木千山入眼眸。
晨光透過紗簾,在紅木八仙桌上投下細碎的金斑。張院士扶了扶金絲眼鏡,指節布滿老年斑的手摩挲著紫砂壺,壺身的龍紋在光影里若隱若現。對面的老伴李教授將老花鏡推到額間,銀絲在腦后盤成松松的發髻,發簪是枚翡翠蝴蝶,翅膀上沁著經年歲月的包漿。
“兒子前段時間來電話了,說舊金山的別墅收拾妥當了,非要接咱們過去養老。”張院士喉結滾動,聲音像老舊留聲機般沙沙作響。紫砂壺蓋被他無意識地轉了又轉,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如同他此刻糾結的思緒。
李教授手中的針線突然一頓,繡花繃上的牡丹還剩半片花瓣未繡完。她抿了抿嘴角的法令紋,針腳在綢緞上劃出凌厲的弧線:“美國有啥好住的?人老了要落葉歸根。你瞧瞧這閩越山海的青石板路,哪塊沒印著咱的腳印?”她說話時,窗外的榕樹氣根正隨風輕擺,像是在附和老人的話語。
張院士往藤椅深處靠了靠,關節增生的手指敲打著扶手,節奏像極了實驗室里離心機運轉的韻律:“要不就去一陣子?孩子在那邊孤零零的,咱們去陪陪,也能見見小孫子。”說到孫子,他渾濁的眼底泛起亮光,仿佛又看到那個肉乎乎的小身影撲進懷里的模樣。
“也是,好久沒看到可愛聰明的小寶了。”李教授的語氣軟下來,針尖挑起一縷絲線,在空中劃出柔和的弧度,“小衡現在工作忙不忙,課題研究進展怎么樣?”
張院士從檀木匣里摸出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突然亮如星辰:“知衡他一直都沿著你的思路在搞,核內原位測序技術(NIS-Seq)的開發與應用。”他干枯的手指在空中虛畫著,仿佛正在勾勒實驗流程,“通過引入T7啟動子的反向轉錄步驟、結合鎖環延伸、滾環擴增和多輪合成測序……”說到激動處,他的手微微顫抖,如同年輕時在實驗室里發現新數據的模樣,“這技術能極大地提高信號強度、穩定性,還有基因擾動識別的精準性!青出于藍勝于藍啊!”
李教授“嗤”地笑出聲,眼角的魚尾紋漾開層層漣漪:“還不是因為我的基因好嘛!當年我在清華實驗室搖菌的時候,你還在減數分裂呢!”她佯裝生氣地瞪了老伴一眼,手中的繡品卻不自覺地放輕了力道。細密的銀針在綢緞上穿梭,繡出的牡丹花瓣仿佛也染上了笑意。
張院士笑得露出缺了顆門牙的豁口,像個頑皮的孩童:“得嘞,您是生工領域的達芬奇,我充其量是個小工匠。”他邊說邊從雕花檀木盒里摸出老花鏡,鏡腿因常年使用被摩挲得溫潤發亮。戴上眼鏡時,鏡片后的目光突然變得溫柔又期待,“要不咱給知衡打個電話?問問那小子最近咋樣。”
手機的按鍵聲在靜謐的屋內回蕩,每一聲“咔嗒”都像是心跳。電話接通的瞬間,李教授下意識地湊近話筒,連手中未繡完的牡丹都懸在半空。張知衡的聲音裹著跨洋電話特有的溫情傳來,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爸媽,我這邊挺好的,工作進展順利著呢,課題就差臨門一腳了。小茉莉在幼兒園拿了繪畫比賽金獎,昨天還說要把畫寄給爺爺奶奶看。安娜正跟著視頻學做荔枝肉,說等您二老來了,要做一桌子中國菜。”
電話這頭,張院士笑得合不攏嘴,指節有節奏地敲打著八仙桌,桌上的紫砂壺跟著微微震顫:“好!好!好!告訴小茉莉,爺爺奶奶等著看她的畫!”李教授卻悄悄抹了抹眼角,老花鏡后的目光溫柔又欣慰,仿佛已經看到了大洋彼岸孫女可愛的模樣。
然而,掛斷電話的瞬間,舊金山的實驗室里,張知衡握著手機的手突然開始發抖。頭頂的白熾燈發出刺啦刺啦的電流聲,慘白的光線將他眼下的青黑照得愈發明顯。手機屏幕亮起,院長的來電顯示泛著冷光,像一道宣判的符咒。“張博士,鑒于項目長期無進展,很遺憾,我們不得不終止合作……”電流聲混著院長冰冷的聲音,像把鈍刀,一下下割著他的神經。窗外的舊金山灣依舊波光粼粼,海鷗在藍天上自由翱翔,可他只覺得渾身發冷,仿佛墜入了冰窖。
拖著沉重的步伐推開家門,刺鼻的香水味與陌生的古龍水味撲面而來。客廳里,滿地都是摔碎的相框,玻璃碴在地板上閃著寒光,曾經溫馨的家庭照片此刻支離破碎。散落的奶粉罐滾到墻角,罐口還沾著干涸的奶漬。冰箱上,一張便英文簽紙被冷氣吹得微微發顫,上面的字跡墨跡未干:“離婚協議我放桌上了,房子歸我,車和茉莉歸你,請你限期辦好手續。”嬰兒房里,小茉莉的哭聲撕心裂肺,一聲聲穿透他的耳膜。張知衡緩緩滑坐在地,手機從掌心滑落,屏幕映出他扭曲的倒影——西裝皺得像團廢紙,領帶歪斜地掛在脖子上,雙眼布滿血絲,宛如一幅破碎的人生畫卷。
張知衡望著天花板,淚水無聲地滑落,突然暴喝一聲,抄起茶幾上的玻璃花瓶狠狠砸向墻壁。“砰!”的巨響中,瓷片如雪花般飛濺,在墻上留下深色的水漬。他一腳踢翻歪斜的椅子,抓起散落的全家福照片撕成碎片,沙啞的怒吼震得吊燈劇烈搖晃:“為什么!憑什么!”淚水混著鼻涕糊滿臉龐,他瘋狂捶打著沙發,填充物如羽毛般漫天飛舞,“全是狗屁!他媽的狗屁!”
小茉莉的哭聲突然拔高,張知衡跌坐在滿地狼藉中,手指死死揪住頭發,指節泛白:“我拼命了!我真的拼命了!”他沖著天花板嘶吼,聲音里帶著金屬般的顫音,“老天爺,你為什么這么對我!”
夜色如墨,裹挾著太平洋的潮濕海風,從敞開的窗戶灌進屋內。舊金山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光斑,像極了他破碎的人生。張知衡蜷縮在墻角,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皮膚上劃出滲血的月牙。嬰兒房傳來小茉莉斷斷續續的抽噎,與他壓抑的哭聲交織成絕望的二重奏。
他顫抖著摸索到撕碎的全家福殘片,照片里安娜的笑容刺得他眼眶生疼。喉嚨里突然涌上腥甜,他劇烈咳嗽著,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沫,落在地板上的奶粉漬旁,像一朵詭異綻放的花。窗外的風拍打著殘破的相框,玻璃碴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如同無數把匕首,將他最后的尊嚴剜得千瘡百孔。
他突然爆發出尖銳的笑聲,笑聲戛然而止后,他又開始用牙齒啃咬自己的袖口,喉嚨里發出含混不清的咕嚕聲,像極了實驗室里那些等待解剖的小白鼠臨死前的哀鳴。
張知衡跌坐在滿地狼藉中,突然開始用頭撞擊地板,每一下都伴隨著機械的計數:“第一次失敗...第二次...第三次...”他的眼神空洞,瞳孔時而放大時而縮小,突然伸手去抓空氣中漂浮的灰塵,攥緊拳頭又松開,反復呢喃:“完了...完了...”
尖銳的警笛聲劃破夜空,鄰居因持續的噪音報了警。紅藍警燈在窗戶上交替閃爍,像極了張知衡電腦屏幕上那些刺目的數據曲線。兩名警察踹開虛掩的房門,卻被眼前的景象驚住——滿地狼藉中,張知衡正把奶粉抹在墻上,用手指畫著扭曲的DNA圖譜,嘴里哼唱著走調的搖籃曲。小茉莉蜷縮在嬰兒床角落,滿臉淚痕,而張知衡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只是專注地涂抹著,不時發出詭異的笑聲。
就在這時,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李教授握著電話的手微微顫抖,電話那頭傳來鄰居慌亂的聲音:“李老師!你們家知衡出事了!警察都來了!”二老對視一眼,眼中滿是驚恐與擔憂。張院士立刻起身,打翻了桌上的紫砂壺,茶水在地板上蜿蜒成河,就像他們此刻混亂的心情。“訂最快的機票!”李教授聲音哽咽,“我們現在就去舊金山!”
而在大洋彼岸,被警察按在地上的張知衡突然劇烈掙扎,沖著天花板大喊:“我的實驗數據!不能讓他們拿走!”他的嘶吼聲與小茉莉的哭聲交織在一起,在警笛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凄厲。警車呼嘯而去,帶走了崩潰的張知衡,只留下空蕩蕩的房間,和墻上那一幅幅用奶粉與血淚繪制的、扭曲的生命圖譜。
經過十二小時的航班顛簸后,李教授的旗袍褶皺里還嵌著飛機座椅的皮革味。她攥著皺巴巴的翻譯件,在舊金山福利院冷白的日光燈下,聽著工作人員反復重復“臨時監護權”、“背景調查”等詞匯,太陽穴突突直跳。玻璃墻后的小茉莉抱著褪色的熊貓玩偶,睫毛上還凝著淚珠,看見爺爺奶奶的瞬間突然撲到窗前,卻被保育員輕輕拉開。
“我們是孩子的直系親屬!”張院士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回蕩,顫抖的手指幾乎戳到文件上,“這是清華的工作證明,還有知衡的出生證明...”他后頸暴起的青筋,和二十年前在實驗室爭取科研經費時一模一樣。然而工作人員只是機械地重復著流程,金屬眼鏡反射的冷光,將二老的焦慮切割成細碎的光斑。
精神病院的消毒水味混著張知衡的嘶吼撲面而來。隔著單向玻璃,李教授看見兒子被束縛帶固定在病床上,白大褂醫生正在注射鎮定劑。“他們要銷毀我的數據!”張知衡突然轉頭,渾濁的眼球布滿血絲,直直盯著玻璃外的父母,“你們和他們是一伙的!”這句嘶吼像根鋼針扎進李教授心臟,她踉蹌著扶住張院士,卻摸到老伴西裝下濕透的襯衫——那是在飛機上就開始冒的冷汗。
深夜的唐人街旅館里,臺燈在泛黃的桌布上投下晃動的光暈。張院士反復核對醫院賬單,鋼筆尖突然戳破紙頁:“強制治療每天兩千刀,這哪是治病,是要榨干他!”李教授攥著從家里拿回的U盤,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屏幕上的郵件記錄刺得她眼眶生疼——安娜和一個叫錢德勒的往來信件里,“拖垮張知衡的項目”、“竊取核心技術”等字眼,比兒子病歷上的診斷書更刺眼。
“當年就不該支持他出國!”張院士突然掀翻椅子,木腿在地板劃出刺耳聲響,“你總說學術無國界,現在呢?連老婆孩子都保不住!”這句話讓空氣瞬間凝固。李教授顫抖著摸出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布滿血絲:“你以為我愿意?當年他拿到全額獎學金,是你舉雙手贊成!”爭吵聲驚醒了隔壁房客,拍墻聲混著英文咒罵,在狹小的房間里震蕩。
舊金山的凌晨三點,像被擰干了最后一絲溫度。李教授蜷縮在福利院銹跡斑斑的鐵門前,旗袍下擺早被露水浸透,貼在腿上寒意刺骨。夜風如同無形的手,粗暴地扯開她精心挽起的發髻,銀絲在黑暗中凌亂飛舞,宛如被狂風肆虐的蛛網。遠處金門大橋的燈光在濃霧中忽明忽暗,像是在嘲笑她搖搖欲墜的希望,每一次熄滅都仿佛在宣告著什么的終結。
手機在掌心震動時,李教授渾身一顫,仿佛被電流擊中。律師發來的文件在屏幕上泛著冷光,字字如刀:若要接回小茉莉,必須證明張知衡有穩定的監護能力。她閉上眼,兒子在精神病院瘋狂揮舞注射器的模樣卻不受控地涌入腦海,他嘶吼著“基因改造”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手機屏保上——那是去年全家在頤和園拍的合影,小茉莉甜甜的笑容、張知衡意氣風發的模樣,此刻都成了最鋒利的刀片,一下下剜著她的心。
淚水模糊了視線,李教授卻固執地凝視著照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小茉莉畫的歪扭笑臉,那是孫女去年寄來的明信片。突然,一滴淚珠砸在畫紙上,暈開的墨跡將笑臉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就像她此刻支離破碎的世界。
就在這時,一陣奇異的嗡鳴聲劃破寂靜。李教授猛地抬頭,只見一道幽藍的光從霧中緩緩浮現,光暈中隱約可見一對巨大的翅膀,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那生物漸漸靠近。。。
(未完待續,有空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