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掃過林小柔，帶著一絲歉意和認可：“林博士，抱歉之前的懷疑。”
林小疲憊地搖搖頭，摘下眼鏡揉了揉發紅的眼眶。“沒關系。重要的是……我們贏了。”她看向屏幕上那個代表著深度休眠的“零號”載體光點，眼神復雜，“她……怎么處理？”
“封存。”趙正沒有絲毫猶豫，“最高級別的物理和信息隔離。她是無辜的載體，但她的基因藍圖……太危險。讓她……永遠沉睡吧。”這或許是對這個無辜生命最大的仁慈。
三個月后，“銹帶”西區，幸存者庇護所。
陽光透過巨大的、擦拭干凈的廢棄天窗灑落下來，驅散了庇護所內長久的陰霾和消毒水味。空氣里彌漫著新翻泥土的氣息和淡淡的草藥香。曾經冰冷的金屬隔板被拆除，空間變得開闊明亮。墻壁上掛著拾荒者們用廢棄金屬和彩色塑料片制作的、充滿粗獷生命力的壁畫。
曾經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的幸存者們，如今大多能自己緩慢行走，或者在簡單的幫助下進行活動。他們的眼神雖然依舊帶著創傷后的迷茫和遲鈍，但不再空洞，而是有了聚焦，有了屬于“人”的溫度和微光。簡單的交談聲、笨拙的練習走路的腳步聲、甚至偶爾幾聲生澀的笑語，構成了一曲緩慢卻充滿希望的重生樂章。
庇護所中央，開辟出了一片小小的“花園”——幾個用廢棄輪胎和金屬桶改造的花盆里，栽種著從霧區邊緣頑強采集來的、耐活的綠色植物。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裙子的年輕女人（李寶兒曾有過眼神交流的那位）正小心翼翼地給一株嫩綠的藤蔓澆水，動作還有些僵硬，但神情專注。陽光照在她臉上，映出一層淡淡的、健康的紅暈。
老喬穿著干凈了許多的白大褂（雖然依舊沾著草藥漬），背著手在庇護所里巡視，看著眼前的景象，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幾個月來最舒展的笑容。他走到花園邊，看著那個澆水的女人，沙啞地問：“小玲，手……還疼嗎？”
叫小玲的女人抬起頭，眼神還有些怯生生的，但清晰地搖了搖頭，露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笑容：“不……不疼了……喬伯。”她的聲音依舊沙啞，但不再是無意義的囈語。
鐵顎靠在一根刷了新漆的金屬柱子上，抱著胳膊，看著眼前的景象。他臉上的刀疤依舊猙獰，但眼神卻柔和了許多，不再總是充滿戾氣。他身邊堆著幾件剛修好的、給幸存者用的輔助行走支架。
“媽的……這幫家伙……還真能……爬回來……”他低聲嘟囔了一句，語氣卻不再是不耐煩，反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欣慰？
這時，庇護所的大門被推開。
林小柔博士走了進來。她依舊穿著簡潔的灰色行政套裝，但眉宇間的沉重和緊繃消散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忙碌卻充實的平和。她手里拿著一個輕薄的電子檔案板，目光掃過庇護所里生機漸復的景象，眼中也流露出溫暖的笑意。
“林博士！”老喬迎了上去。
“喬醫生，”林小柔微笑著點頭，“重建委員會批準了下一批神經修復儀器的配額，下午就能送到。另外，關于幸存者身份追溯和社會融入的試點方案也初步通過了，需要您這邊提供更詳細的評估報告。”
“太好了！太好了！”老喬連連點頭。
林小柔的目光越過老喬，落在了庇護所角落，一片用柔軟舊毯子和靠墊圍出的安靜區域。劉依依靠坐在一張特制的躺椅上，身上蓋著厚實的毯子。她的臉色依舊蒼白，比三個月前更加消瘦，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如同被暴雨洗滌過的夜空，澄澈、平靜，帶著一種穿透苦難后的深邃光芒。她正微微側著頭，安靜地看著花園里澆花的小玲，嘴角噙著一絲極淡、卻無比真實的微笑。
陽光穿過天窗，恰好落在她的身上，給她蒼白的皮膚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也照亮了她后頸接口處——那里不再包裹著厚厚的紗布，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精巧的、銀灰色啞光材質的神經接口保護蓋，邊緣與皮膚完美融合，只留下一個細微的、象征連接與修復的圓形端口。這是林小柔利用“深藍”殘留的尖端生物材料技術，為她量身定制的永久性保護裝置，隔絕了外部侵擾，也穩定了受損的神經束。
林小柔放輕腳步，走到劉依依身邊，蹲下身。
“感覺怎么樣？”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關切。
劉依依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林小柔臉上，那平靜的眼神深處，翻涌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感激、釋然、以及一絲淡淡的、永恒的哀傷。她微微點了點頭，聲音很輕，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卻異常清晰：“陽光……很好。”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花園，看向小玲，也看向其他正在笨拙卻努力地練習、交流、試圖重新擁抱這個世界的幸存者們。
“他們……需要時間。”林小柔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輕聲道，“但種子……已經發芽了。”
劉依依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陽光溫暖地灑在身上，驅散了骨髓深處殘留的寒意。后頸的接口處傳來穩定而輕微的、如同生命脈動般的溫潤觸感，那是保護蓋內植入的微型生物調節器在工作。
她緩緩抬起手，動作還有些僵硬和無力。她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莊重，輕輕指向花園里那片在陽光下舒展著嫩葉的綠色藤蔓。
然后，她的指尖，在溫暖的空氣中，極其輕微地、卻無比堅定地……向上……抬了抬。
一個無聲的動作。
一個關于生長，關于希望，關于在廢墟之上，永遠不屈指向光明的姿態。
三個月后，莊嚴的議會庭通過了一項法案：《人權記憶基本法案》。
科技不是原罪，人性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