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風掀起污濁的駭浪,黑云宛若蒼穹的膿瘡;
暗影匍匐灰石的山坳,鱗爪破散月夜的寒光。
‘以祖輩之鋒芒,保佑故土無疆’!
銀槍貫透龍鱗的間隙,刺入巨龍酸腐的心臟;
渴飲遠古炙熱的鮮血,讓魂靈在他血中翱翔!”
【灰石酒館】便如其名,是溫伯格領盛產的灰石所堆砌的一座粗糲石房。
酒館只產出冰鎮在地窖的黑麥啤酒,對于村中酒鬼的消遣而言,完全足夠。
歌雅用兜帽與面罩,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她不需要得到這些村民的支持,也便不必刻意展露自己的樣貌。
否則搶了正在歌唱的蘇文學弟風頭不說,還總會撞見些別樣的麻煩。
天色漸漸暗下,酒館稱得上人聲鼎沸。
蘇文便坐在酒館正中心的一個石臺上,傳頌著溫伯格領的‘歷史’——
大意是這片領土過去匍匐著一條黑龍,溫伯格的祖先屠龍后飲下了龍血,獲得了黑龍的力量。
這當然是編的。
只要是關乎‘歷史’概念的文獻,都因世界的詛咒淡忘、遺失。
由此可得——
只要是現如今還能被口口相傳的‘歷史’,大概率是經過歲月的沉積之后,經過杜撰、人云亦云出來的‘虛假’。
而得益于【吟游之歌】學院的精修,反倒讓每一個【龍脈貴族】的‘歷史’都相差無幾。
譬如,假使去一位紅龍術士的領地傳唱。
便可以將歌謠里的‘污濁’、‘酸腐’一系列詞語,直接替換成‘炙熱’、‘焚燒’……
這是為了方便詩人們進行‘值周’,換取學分——
每個周末,學院都會派遣諸多吟游詩人前往各個領地,傳頌當地貴族的‘豐功偉績’,以保證貴族的‘歷史’不會被他們的領民遺忘。
這也是泰倫貴族,愿意資助落魄學院的重要原因。
但隨著學院的發展,又難免因為過于奉承貴族,導致道路跑偏。
以至于哪怕是這種模板化的詩歌,也會出現些問題……
歌雅只是靜靜坐在酒館的一角,她尖細而靈敏的耳朵,便足以聽清村民們大醉時的私語:
“‘腥風’是什么意思?”
“他說地可能是‘興奮’?一興奮,水就臟了。”
“‘膿瘡’是什么意思?”
“他說的可能是‘龍床’?水把床弄臟了。”
“那為什么要匍匐在山坳?”
“床臟了,可不就要去外面了嗎,刺激、還不用換洗床單!”
“真的嗎,你說的正經嗎?我怎么聽著不像那么回事呢……”
“嘿,我可是去過帝都,學過‘泰倫雅言’的礦工。這些詩人的用詞我當然能聽懂了!”
【泰倫雅言】,是區別于平民通用語的,獨屬于帝國上流貴族之間的新興語言。
它的音調、韻律更和諧,辭藻更華麗,但不可避免地與通用語本身的字音相撞,讓平民們總是誤會詩歌的本意。
但詩人學院暫時還沒有替換它的想法。
因為貴族老爺們更青睞這種雅言——
“我們首先要保證的,是貴族老爺們能夠滿意!”
“什么,你問我平民聽不懂,詩歌不就沒有作用了嗎?”
“拜托,不要說地好像以前唱響通用語歌詞的時候,就起到過什么效用似的!”
這是烏拉桑導師的原話,她一字未改。
隨著弦音漸漸散去,蘇文的表演也抵達了尾聲。
酒館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泰倫帝國明文規定,‘演繹結束時的掌聲,是對吟游詩人的尊重’,不鼓掌是要罰款的。
蘇文向平民們深深鞠了一躬。
掌聲總能讓他燃起無與倫比的成就感,他為此歡欣。
尤其是當看到角落的歌雅學姐,也在為他的表演鼓掌時,他就更覺愉快。
果然,歌雅學姐從不吝嗇對我的贊美!
所以我應該是有機會的吧?
他點了兩杯黑啤,走到歌雅的桌前:
“學姐,等很久了吧?”
歌雅搖頭笑著,總是讓人心曠神怡:
“如果能一直有學弟的歌聲作伴,等再久都沒關系。”
蘇文一怔,臉頰一紅,經受不住‘直球’似的輕輕咳嗽,掩飾尷尬道:
“咳咳,所以您見到那位搞笑的學長了嗎?唐奇·溫伯格。”
學院的詩人學子眾多,能讓人留下印象的無外乎兩種人。
聲名遠揚,與聲名狼藉。
同為院長烏拉桑的兩個學生,歌雅與唐奇仿佛走向了兩個極端。
唐奇·溫伯格因為在妻子與騎士私通,而崩潰的拉森老爺府上,唱了一首稱頌騎士追求愛情的歌謠被打出宅邸的事跡,迄今還是學院里津津樂道的話題。
歌雅嘆了口氣:
“沒有。他似乎沒能回家。”
“您看起來有些擔心?”
“一點點。”
“您其實不必那么關注他。”
倒不是吃醋,只是他單純不認為,把心力耗在一個爛歌手的身上有什么意義,
“吟游詩人不就該游歷大陸嗎,神明會保佑他的。”
“或許吧,但我其實擔憂的是另一件事……”
“愿意和我講一講嗎?”
“就是——算了,下次再說給你聽吧。”
歌雅搖了搖頭。
總不能跟外人講,自己是在惦記今天的【遺忘石碑】上,會不會撰寫新的內容吧?
她已經有兩天沒有看到新故事了。
才不是在意那個滿嘴葷話的作者!
只是有些好奇——
時隔兩天,這位真正在周游大陸的吟游詩人,是否遇到了什么與‘會說話的狗頭人’一樣的新奇見聞……
可惡。
好想看!
作者是暈死過去了嗎!?
為什么還不更新!?
眼看歌雅學姐心不在焉,蘇文終于感到了些許擔憂。
情竇初開的少年,看什么都是一副性緣腦的模樣。
喜歡的姑娘越郁悶,他越會覺得是為情所困。
可歌雅學姐有了心上人這種事——
那種事情不要啊!
他連忙擺出討好的笑容,推去手中的黑啤:
“那不如我們先忘掉煩惱,大喝一場怎么樣?”
這是好不容易的獨處機會,他可不愿意浪費。
但歌雅只是輕輕將面前的黑啤推拒,旋即起身道:
“今天不喝酒。”
“可已經入夜了,我們總得找些事情做,好在明天回到學院去?”
“學弟如果覺得累了,今天可以先早些休息。
我問過了,十點鐘會有一班的奧術動車抵達溫伯格領,到時候我會搭乘它前往帝都……
然后,再走兩個小時夜路就好了。”
蘇文眨了眨眼:
“這么急?”
歌雅惦念著那座遺忘石碑,心中總有種莫名的悸動與預感。
她點點頭:
“非常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