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在光禿禿的山間小道上慢慢的前行。
在這幾天里,她也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吃了飯,又是什么時候睡的覺,她現在滿臉塵土,最讓她難受的是,現在走的路上,她有時候整天整天見不到人,她感到了孤獨,單調的景色,一望無盡的山川,叮叮咚咚的小溪,可是一個人也沒有!偶爾能看見一些小小的村莊,但是已經沒有人了,墻上都是被火焚燒的痕跡,她有時候疲憊不堪的坐在只剩下一半的矮墻邊上,看著倉惶惶的天,這天啊好像夢境里的末日,灰黃的云厚厚的壓著,白色的陽光在金燦燦的世界里灑下,落下時就像是輕輕吹響了一聲竹笛,悠長啊,肝腸寸斷。
白蘭走的已經好疲倦了,她腳上的泡已經磨破了,冒著血,每走一步都是鉆心的痛,她找了個竹竿,走幾步就歇一下,所以她往前行進的很慢。
可恨的五月啊,就這么把溫和的四月帶走了,現在的太陽已經明晃晃的了,展現出南方的威力,今年雨水少的很,那太陽成天就這么劈頭蓋臉的照下來,眼前白花花的,幾乎睜不開,遠遠望著那在天邊的地平線,那種熱氣向上蒸騰的感覺似乎已經可視化了,真的,可以看到,遠方的地面、樹木、樓房像是升了煙,一顫一顫的往天上扭曲的抖動。走得久了,那真是眼前發黑,喉嚨里都要冒煙了。
白蘭努力的想再吸一吸口水,但是喉嚨里干的已經擠不出什么水了,她只覺得這種干干的疼似乎已經把她的整條呼吸道打通了,讓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捂住自己的鼻子,不要再讓那些干熱的空氣進來了,但很明顯,這是徒勞的。
白蘭坐在已經干枯的井邊,她躺了下來。
風吹過來好舒服啊,她覺得自己好困好困,幾乎是要睡著了,她聽天由命的閉上眼睛,意識就已經模糊了,成了風中扯斷的思緒。在恍惚中,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飛起來了,她模模糊糊的只是感覺身體變成了一張白紙,她在風中飄啊飄,舒服的很。
她像是飛過了一段好長好長的路,她覺得自己應該是飛了好久,飛過雪山了吧,飛過草地了吧,最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已經飛過了幾千年的歲月,周圍似乎是時間在流逝,她幾乎可以聽見時間的聲音了,古墻倒塌,一張又一張的面孔,一片又一片起起伏伏的人聲,快得她幾乎是看不到,她也沒有意識去看,她就是這么融成了一團模糊的光,一片飄散的云,順著時間的風,在各型各色的聲音里,她越浮越高,越飄越高。
突然,她好像看到了自己了,她看到自己似乎安安靜靜的躺在宿舍的床上,整間宿舍都顯得這么的黑暗,是啊,一定是他們把窗簾拉上了。白蘭久久的凝視著自己,凝視著自己的床,這個頭發短短的垂在肩上的小女孩,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正在經歷著什么吧!看看這舒適的空調,看看這柔軟的小床,這黃絨絨的被子,折疊在枕邊忘記放進背包里的書,這時時刻刻都放在床上的筆,噢,是的,這是她啊!
白蘭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床上的水杯上,她突然感到了口渴。她向那只杯子伸出了手,但是她竟然感到手無比的沉重,幾乎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氣了。
但是白蘭覺得喉嚨在燃燒,就像是有一條火蛇在她的喉嚨中間竄上竄下,她剛剛怎么就沒有發現自己原來這么口渴呢!白蘭的手毫不猶豫地向水杯方向伸去,好遠啊,白蘭努力向水杯靠近,抓到了!
但這一下,她卻覺得身體一下就變得沉重起來了,幾乎是飛不動了。她驚恐的低頭看看,天哪,底下怎么就開裂成了一條漆黑深邃的大裂谷呢!這么悄無聲息,好像他以前就在那里一樣,就一直這么張大著嘴,靜靜地等著她下去。
白蘭驚恐的大叫一聲,想飛走,卻一下子墜入深谷之中。
白蘭睜開眼,一下子坐了起來,如果有人看到的話,一定以為這個姑娘是被什么毒蛇咬了一口呢!
白蘭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還是有些驚魂未定。伸手向周圍的地面上摸了摸,都是硬實的泥土,這讓他稍稍感到了安心。
“愛,好不容易夢到了有水喝,早知道就在夢里先喝幾口,就算是掉下深淵也是值得的了。”白蘭爬起來,有些懊惱的想。
往前走,前路又是多么的漫長啊!
白蘭實在是無聊得緊了,就開始琢磨自己的夢。
“我睡得多么的安詳啊!難道這一切都只是夢嗎?天哪,難道我從來都沒有穿越,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嗎?”白蘭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像莊周夢蝶,是啊,到底是她本來就不屬于這里,還是以前的十幾年都只是一場夢?她應該一直都是那個病怏怏的、沒爹沒娘的、寄宿在姑姑家的白蘭?
但是她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在想這些了,她只想走下去,走下去吧。
遠遠地她又看到了一支隊伍,站在小小的山崗上,白蘭幾乎是麻木的望著這只疲倦的隊伍,她認出他們穿起來破破爛爛的軍裝,扛著生了銹的鍋碗瓢盆,攢著當拐杖用的尖刀利劍,像一群小螞蟻一樣,從遠遠的地方慢悠悠的晃悠過來。
白蘭不耐煩的皺起眉頭,她實在是不知道這支軍隊是前先撤下來的傷員,還是逃跑后四處劫掠的兵痞,但是在她看來,似乎也差不多。她知道他們也有可能已經為了國家奮斗到無家可歸,正在像她一樣的惶恐著,追隨者早已棄他們而去的朝廷,但她還是本能的把他們和自己這些天見到的無賴兵痞聯想到了一塊。
這些天,她已經見過多少回多少回這樣的場景了!所有人都在往南邊跑,有的是逃兵,有的是傷員,有的是所謂效忠于朝廷的人們,當然了,其中還是貴族居多。
白蘭雖然一個人走的孤獨寂寞,但每次看到這些人,她總要警覺的鉆到旁邊的灌木叢里去,畢竟這些餓的肚子咕咕叫,走路都走不穩的家伙,要搶她手里的那一點點干糧怎么辦!
“我會發瘋的,我會把他們殺死,就像我殺了那兩個人一樣。”白蘭攤開自己的手,手上都是老繭,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傷痕,她盯著自己的手,感覺身上又有了一些力量,“哪怕是皇帝來和我搶我也不會給他的,哪怕到最后我們誰也吃不上。”
白蘭感到了滿意,她往前走去。
當天夜晚她就睡在一個已經無人居住的村莊里,夜晚風好大,白蘭只覺得那扇搖搖欲墜的窗子應該是支撐不了多久,風在山谷中呼嘯,像是火車過山洞一樣,周圍的樹葉刷刷啦啦,月光陰暗,照在空蕩蕩的人間,照在一片斷井頹垣上。
白蘭就算是知道敵人已經光顧過這個村莊,而且今晚也有可能有敵人或其他心懷不軌的家伙到來,但是她已經走不動了,她舔了舔裂開了的嘴唇,把腳從開了口的鞋子中伸了出來,她已經不想看自己的腳成了什么樣,是啊,那只沾著鮮血,被石頭磨得皮開肉綻的腳她不想看,萬一看了她明天就走不動了。
明天,還有明天!明天還要走,后天還要走!
白蘭倒在地上,她很費勁的才把自己給移到了一張以前應該是拿來當桌子的小臺面上,屋子的主人和往來的人已經把屋子里一切有價值的東西搬的干干凈凈,幸好這些人沒有把桌子扛走,白蘭模模糊糊的躺在上面,心滿意足。
“今晚這睡覺環境是很不錯的了,明天我一定能狀態很好,到了后天,我就可以到城里去了。”白蘭懶得去考慮什么進城的證件的問題,她現在只想走下去,看到城門的那一刻,她再來頭疼到底該怎么進城吧!
白蘭覺得好舒服啊,盡管她知道隔壁祠堂里還掛有一個因為被敵人侮辱而自殺的烈婦,旁邊村頭第一間房的水井里還躺有一個不知道是咋下去的年輕人,風呼嘯的像鬼在哭泣,吹得這里的破窗在吱吱呀呀的響,但白蘭不在乎,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正當她準備睡著時,突然聽到了門外似乎有動靜,像是這屋子的柵欄被人撞了一下。白蘭猛地一驚,一下子坐了起來,豎起耳朵去聽。
風在呼嘯,山谷都在震鳴,樹葉在沙沙響,今晚的山谷很不平靜啊。
白蘭覺得是風太大了,沒準把什么東西刮下來了,她暗暗地笑自己膽子太小了,于是又準備躺下。
但是這時候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東西,她一下又驚醒了,比剛剛還要清醒,簡直是一下就毛骨悚然,冷汗都下來了。白蘭利索地跳下桌子,也顧不上手腳的疼痛了,三兩下就跑到窗邊,悄悄把頭伸出去看。
她是看到,在月光下,似乎有個人影,還拖著一個女人。
是的,是拖著的,那人似乎疲憊的很,而被他拖著的女人,很明顯已經沒有氣了,長長的頭發蓋在臉上,身體僵硬而沉重,她與地面的每一次撞擊,白蘭都似乎能感受到了一聲沉悶的響聲,這多像那一天她把那兩個弟子從房間里拖出來時他們在樓梯上砰砰砰發出的響聲啊!
一想到那兩個人,白蘭就心下發毛,她盯著前面那個男人,他們正向密林深處走去,白蘭想到了最壞的一種想法:“不會這個人把那女的殺了,現在要去拋尸吧!”
是啊,這完全有可能!這里總會有一些沒有走的人,比如說年邁的老人,或者生病的走不了路的人,他們手無縛雞之力的打著看家的名號,但是任何人都可以要了他們的性命,敵人啊,還有一些地痞無賴,或者一些流亡的身無分文、因為饑餓可以去做任何事情的人!
白蘭突然慶幸自己還是有點警覺,如果剛才那人直接進到自己的屋里來了呢?沒準他會殺了自己,或者是先折磨自己再殺了自己,天哪,不管咋說,她還是不想在這里呆了!
白蘭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她向外面看了看,沒有人,那她就走吧!
跑出去的時候,白蘭幾乎是連路也分不清,她驚慌的四下張望,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只顧往前跑,濃密的樹林里一片黑暗,無盡的黑暗啊,那些樹葉都在張牙舞爪,向她撲過來!莫名的恐懼一下就把她淹沒了,她只顧著跑啊跑啊,其實如果她能冷靜一點的話,她會發現自己已經繞著村子轉了幾圈了!
白蘭這時候開始想念周蜀那張和他人一樣單調的、相當不好看的、放在人群中他看都不會看一眼的臉,她是多么的想他啊!如果他還在的話,她今晚就會好好的睡一覺,因為她知道沒有人還會闖進來傷害她的。她也開始懷念展瑞張,雖然說他經常嘲笑她,或者說是露出嘲笑的表情,但是如果他現在還在她身邊的話,那她一點也不想把他重新丟回水里面了!
“早知道就和他們走了,什么東閣教七段宗,我也可以啊!”白蘭雖然不知道自己可以什么,但是她現在已經嚇的什么也思考不了了!畢竟,畢竟她也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啊!
突然,她前面一下就閃出個人來,白蘭一個急剎車,差點撞上去。
這時,她看到那人手里的明晃晃的刀!
“還是跑不掉!”白蘭一驚,尖叫一聲,腿一軟就坐到了地上。
不可以,不可以就這么任人宰割!
白蘭終于知道什么叫做連滾帶爬,她手一撐想站起來,但是她的腿好軟啊,她幾乎是在地上又滾了一圈,一只手撐地,才勉強立得起身來,她剛跑,身后那人就一個掃堂腿,她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過她又想再次爬起來,但已經被那人抓住,一下就扣住了手腕,被壓到在了地上。
恐懼都要從她的腦子里漲出來了,白蘭也不管什么了,沒命的尖叫著,她也不管能不能通過低聲下氣的懇求來活命了,她要叫啊,像一只被殺了的母豬一樣,用她最難聽的話,嘶喊著,就像是瘋了一樣。
白蘭的最被嘴那人的手捂上,她聽到那人壓著聲音說:“別叫,再叫我就把你給砍了!說!你有沒有見到村子里還有別的人!”
白蘭發著抖,道:“有啊,村里的祠堂里有個女人,井里有個小孩,已經死了......”
那人粗暴的呵斥:“我說活的!”
活的?哪有活的!
白蘭覺得自己要暈倒了,這是她腦子靈光一閃,活的?那時候她看到的向森林里走去的人不也是嗎?天哪,難道他們不是一伙的?
白蘭已經沒辦法再思考了,她急忙道:“有,有,有,有一個人,往森林里走了......”
“噢?在哪?”
“我、我不知道......”剛才的切斯底里已經離她遠去,白蘭盯著那人手里的刀,恐慌的簡直想尖叫。
那人看她水汪汪的眼睛里涌滿了淚水,幾乎是懇求了,也知道她在絕望的邊緣,她是不會說謊的,于是冷哼一聲,剛想起來,旁邊有有一個聲音響起:“大哥,你看這小姑娘,你喜歡嗎?不喜歡也別急著殺,留給小弟呀,我看著可喜歡了。”
還有人!
白蘭覺得神經緊繃,下一秒就可以讓她發瘋,但這只是一個開始啊!
她聽到了這些人的笑聲,她惡心的幾乎無法忍受,他們在說什么她一個字也聽不見,只覺得她真的要暈過去了!一股惡心的暖流從她的胃里涌了上來,白蘭想都沒有想一下就吐了出來。
可是她什么也沒有吃啊,吐出的都是一些酸水,周圍的人哈哈大笑。
這時,一把小刀破空而入,精準的扎在了壓著白蘭的那個人脖子上,白蘭聽到一聲慘叫,身上一輕,接著,剛才那個人就已經倒在地上,打著滾,鮮血就這么噴灑而出,直直的射向白蘭的臉。
白蘭覺得臉上熱液到處流淌,腥臭味讓她毛骨悚然,她一下子蹦了起來。她的身前又多了一個人。
那人的頭發隨意地挽著,一身白衣,一只手里提把劍,他身形修長,立在白蘭面前,就像是一把長劍,和他手里拿的一樣。就像小說里所愛說的幾乎是從天而降。
白蘭正目瞪口呆的看著,那人微微的側過臉來,月光就這么在他的臉上流淌,就像一瞬間,清泉奔涌。
“姑娘,快走!”
白蘭聽到他的聲音,有些急促,但是應該很年輕,白蘭也沒心思想這些了,她心里感謝他,然后她聽到前面那幾個圖謀不軌的家伙的聲音:“就是他!把他帶回去!”
白蘭咬咬牙,就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總之就是這么無止無休,無累無痛,跑啊跑,跑啊跑,跑到天色發白,跑到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跑到她的眼前道路已經開始搖晃,她才敢停下來。
“奇怪,那人不是殺了個女人的殺人犯嗎?像他這樣的人,救我干嘛?”白蘭搖搖頭,有些不解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