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說不清自己現在對佛爺是什么樣的感情。

他們是父女，血緣上的聯系是切割不開的，她從骨子里，從血脈里，從本能上，敬愛自己的父親。

這個觀念也是從小母親灌輸給她的。

父親是香江九龍赫赫有名的黑幫大佬，每天都很忙，沒有太多時間來陪伴她們母女，但父親是愛她們的，否則不會給她們提供在香江的住所，不會派人定期給她們送各種用品和每個月的生活費。

阿月很小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母親每天晚上吃完飯，都會在門口坐著，拿著一個小竹籃，里面放著她要縫補的衣裳，或是從別處接來貼補家用的針線活，一邊干活，一邊不停的抬頭朝巷子口張望。

佛爺來看她們母女的時間從來不是固定的，因為怕大娘那邊不高興。

所有人都說大娘是佛爺最深愛的女人，也是最旺他的女人，就是因為娶了大娘，佛爺的信義幫才能從岌岌無名的小混混團伙，日漸發展成為名震九龍的黑道大幫。

所以佛爺不會做大娘不喜的事情。

但他有時候辦事路過這附近，興致上來了，想起這巷子里還住著他的另一個女人和他的小女兒，便會讓司機停在巷子口，進來看她們兩眼。

每當佛爺的轎車停在巷口的時候，小阿月坐在院子里，就會看見母親激動的站起來，打翻了膝蓋上的小竹籃，慌慌張張的跑出去，不多時，溫馴的跟在佛爺身后進來，滿臉的嬌羞喜悅。

但這種興致一個月也只有那么一兩回，卻讓她的母親每天每天都在期待著。

阿月想，自己多多少少或許也承襲了母親的這種期待。

母親死后，她一個人守在小院里，學著像母親在世的時候那樣操持家里的事情，把家里打掃的干干凈凈，好好養著母親生前種下的那些植物，做母親愛吃的菜。

也像母親那樣，會每天晚上站在門口，朝巷子口看一看，會不會有一輛小轎車停在那里。

她是真真切切的敬愛，仰慕過自己的父親。

可是現在，也是佛爺親手斬斷了他們之間的父女情份。

即便血緣無法切割，可他們的心已經相距十分遙遠了。

阿月低著頭，冷著臉。

柳玄轉過身，背對著客廳。

聽筒里佛爺的聲音仍舊蒼老而溫和，帶著笑意，仿佛從始至終什么殘酷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打電話過來呢，是想問問你啊，下周末有沒有空啊？我今天遇見了阿龍，跟他聊了兩句，知道你們現在在合伙開店做生意，怎么樣，生意是不是很好？阿玄……不，現在因該叫你柳老板了，柳老板現在是不是每天都很忙啊？所以我打電話過來，提前跟你預約行程啊。”

柳玄微微垂下眼瞼，聲音平淡：“佛爺抬舉了，小店剛開，生意也剛剛起步，忙倒是不忙的。”

“是嗎？可我怎么聽說。你前兩天，還幫了黃爺一個大忙呢？”

提到這件事，即便隔著電話聽筒，柳玄也聽出來，佛爺的聲音冷了好幾度。

她斟酌著說道：

“那件事確實是巧合，新店開業，急需生意來開單，我就讓龍哥和他的兄弟們去幫忙到街上去宣傳拉客，好不容易拉到一個單子，誰也沒想到那竟然是黃爺的手下。”

聽她說完，佛爺那邊安靜了幾秒。

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不辨喜怒。

“不過黃爺那個老滑頭，什么時候偷偷在那里開了一家服裝公司？看起來倒是像模像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往這方面發展了。”

柳玄靜靜聽著，一時間不知道佛爺是什么意思，便也沒有隨便開口接話。

佛爺又沉默了幾秒。

“黃爺跟我也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又都是在道上混的，三不五時就要碰面打交道，他要是有事找你幫忙，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幫就幫一把，不過不要勉強自己，不合適的忙拒絕掉就行，不用顧忌我和他的交情。”

佛爺溫聲說道。

柳玄眉頭皺起來，細細思索佛爺這番話的深意。

明明是面和心不和的死對頭的關系，可現在卻說讓自己能幫就幫？

寬宏大度？這個詞和佛爺絕不沾邊。

那就是別有用心。

柳玄心里緊了緊。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又聽見佛爺開口道：

“下個周末，我要去碼頭辦點事情，還有另一個幫派的人也要跟著一起去，我呢，對他們稍微有一點不放心，所以想問問阿玄你，下個周末有沒有空，陪干爹走一趟？”

“佛爺開口了，我又怎么會拒絕？”

“好！不愧是我的干女兒，就是爽快，你放心，干爹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你這次就當是做生意去的，等事情辦完了，按照你的規矩，該給多少給多少，干爹絕不虧待你！”

佛爺哈哈大笑起來，又隨意閑聊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柳玄握著聽筒，有些愣神。

佛爺他……是當真，半句都沒有提起阿月。

簡直就像是忘記了這個女兒的存在一樣。

柳玄手緊了緊，放下電話，一轉身，恰好看見阿月也在看著自己。

清秀的眉眼比初見時多了許多陰霾。

柳玄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有些閃躲的避開了目光。

阿月反倒是笑了笑，先開了口：

“阿玄姐姐，是佛爺找你嗎？”

“嗯……”

柳玄清了清嗓子，“是幫派的事情，下周他要去碼頭辦事，可能覺得會有危險，所以想讓我跟著一起去。”

“這樣啊……佛爺還是跟以前一樣，不管什么時候，都以幫派事務為重。”

阿月的聲音幽幽的帶著一縷嘆息。

柳玄輕輕吸了一口氣：“阿月你不要多想。”

“我沒有多想。”

阿月手撐著沙發，似乎是想站起來，但隨即動作便頓住了。

她又忘記了，她已經沒有了站起來的能力。

柳玄快步朝她走過去。

阿月眨眨眼，便笑起來，沖著柳玄張開雙臂，一副等她來抱的姿勢。

“阿玄姐姐，我只是覺得有點悶，你帶我到陽臺透透氣吧。”